闻声,暨晚不敢再避于隐处,压下心中难受,朝湖边的两人走去。
待到近时躬身行礼。“暨晚见过君上。”
千城颔首,墨白回头。“咦,暨晚,你怎么来了?”
“刚到不久,见君上和你在钓鱼不便打扰。”暨晚姿态恭谨,眼睛却比身体诚实,眼角余光落在墨白脸上。
“无妨,我们也钓得差不多了,一起回羲和斋喝碗鱼汤吧。”千城目光划过暨晚收起鱼竿,墨白一手挽着他,一手提了鱼篓。“对呀,暨晚,我们今天钓了好多鱼,君上和我都吃不完了呢。”
墨白相邀倒还好说,自己常来见她自然熟稔,可君上相邀是为何故,暨晚诧异却不敢迟疑。“是,君上。”
这是暨晚第二次来羲和斋,建在孤立的山峰上,抬眼,就能望见不远处宽广的落霞殿,此时正值傍晚,落霞殿隐约于漫天红霞之中,绚丽迷幻。
收回目光,暨晚帮着把炖好的鱼汤端到石桌上,墨白摆好碗筷就去挽坐在石阶上的千城,谁能想到声明远播的父神之子,千城君上会干烧火煮鱼的事?不禁令暨晚又是一阵讶异。
千城落座,见暨晚还恭敬的立于一旁,开口道:“无需拘谨,坐罢。”
“多谢君上。”暨晚这才坐到他对面的石凳上。
墨白先给千城舀了鱼汤,再为暨晚碗里添上。“暨晚,你可能不知道,这灵犀湖的鱼,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能吃到君上做的鱼汤,我已是三生有幸。”暨晚微微颔首,心下汗颜,这千城君上做的鱼汤,这世上除了墨白和自己,恐怕没有人有机会能够品尝。
墨白高兴的坐到千城身边,捧起碗,不忘提醒千城。“君上快喝,一会儿凉了。”
千城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接过鱼汤,神态温柔,这种疼爱宠溺落在暨晚眼中生出几分落寞,他宠爱她,她依赖他,这应是主人与灵宠的关系吧......
“墨白是喜欢灵犀湖的鱼,所以我也就经常做来给她吃,想必味道还行,你且尝尝。”
千城声音传入耳中,暨晚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转,不由脱口而出。“想不到君上对墨白这样好。”说完才发现自己话语中带着艳羡,忙想转圜。“我是说墨白在君上座下实乃幸事……”
不想千城却打断他。“是啊,我待她很好,却不知道如何待她才算更好。”
话一出,墨白吃吃傻笑。“君上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
可暨晚知道,千城的这句话似乎不是如此简单的意思,一时间有些踌躇,不知如何答话。
只见千城把鱼舀到瓷盘里理着鱼刺,将理好的鱼肉放到墨白碗中,动作认真细致。“墨白心性纯净,我若不对她好些,只怕会受委屈。”
墨白拿起筷子就喜滋滋吃起来,只当是千城对自己的喜欢,可暨晚却越来越觉得话中有话,仿佛千城在给自己传递着什么信息,他忍不住问:“君上,您是想说什么?”
他聪慧,果真能听懂自己话里的一些意思,千城回眼看向他,语气温和。“这两日你且住下,要不了几天你便知道了。”
“是。”暨晚知是不能再问,心底仍旧疑惑,不仅为君上的这些话,更有把自己留下来的意图,是似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不周山依旧祥和宁静,同门间友爱勤奋,所有人都秉持信念,要守住三界和平,世间如此静好,乃是他们的心愿。
然而,宁静终究要被打破了。
被囚禁制里的羲垠,在得知破除之法后的第三日,终于积蓄了足够的灵力,他站于祈明殿中,双手掐着法诀,手掌慢慢张开,一团莹蓝之火出现在他的两手之间,随着他不断注入灵力,火焰的色泽愈发幽蓝,直至转换成刺眼的火球。
就要承受不住抽空体内灵力的火球带来的反噬之力,他用了生平最强的力量,他知道,若不能一举成功,或许就没有机会了。
“破!”他一声大吼,火球自他身前爆裂,瞬间在祈明殿各处燃烧,甚至穹顶亦是火光连连,幽蓝火焰中,他看着一切焚毁,连殿中石柱也渐渐化为灰烬。
从火中走到禁制边缘,他伸出手触碰那看不见的光壁,心里忐忑不已,万一禁制没能破除,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有时间么?
好在,在他手碰到禁制时,光壁便破开一条缝,然后逐渐扩散,莹蓝光焰窜出,在没有禁制的情况下迅速蔓延,火光滔天。
如此大火,自然被看守侍卫看见,一时间全是侍卫大吼的声音。
“走水了,祈明殿走水了!”
怎一个乱字了得,但羲垠要的就是乱。
这般阵仗,谁也能够想到是自己弄出来的,如若不够乱,灵力几乎耗尽的自己如何从层层守卫中逃脱?
“太子还在里面!不会有事吧?”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向天帝陛下解释?”
“太子已经破除禁制,你们这帮蠢货难道看不出来吗!”
“那到底该怎么办?先找太子还是先救火?”
看着漫天大火由着风势已经烧向了别处殿宇,那名守卫将领心知势必要受责罚,权衡之下吩咐道:“速去一人禀报天后,其余的人救火,不要让火势殃及其他宫殿。”
人很快四散开来,他自己则穿入火中,搜寻羲垠。
而羲垠看准时机,对着那名将领后颈处,蓄了灵力的一记手刀砍下,那名将领便昏厥过去。
如一道飞虹,羲垠从大火中窜出,带起阵阵流焰,飞快消失。
池筠望向在连绵殿宇中肆虐燃烧的大火,知是儿子逃脱了,心里纠结不已,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一路疾飞,前路是心爱之人的平安,就算疲惫倦怠到连眨眼都是一种负累,羲垠亦不能停下来,他要赶在父皇之前到达不周山,也只有赶在父皇之前到达不周山,才有希望救浅夕,救羲灵。
经过一重一重天,快要到达不周山时,在天界夜城,也就是世人口中的第一重天,只要穿过夜城,便是不周山。
黑压压的人,一个个甲胄持兵,坐在城门外空地上休憩,茫茫无尽,粗略算来不下三十万之众,一看就知是有一场大仗要打,然这场战役,是对准着不周山的千城君上,和他座下的两千余名弟子。
羲垠隐在城墙后,心中惊惧,他看见远处云车上,父皇正站在车头对将领说着什么,因隔得太远一点儿都听不见,但想想也知道,定是下达一些什么命令。
比如同君上交手后,哪些人该冲锋,哪些人该伏击。
正如羲垠所料,天帝对身边的几员大将吩咐着。“皋奉,你帅兵在此候旨,若无我的法令,不可出夜城。”
“商格,你帅一万天兵,同我一道入不周山。”
又看向另一位姿态挺拔,身形雄壮的大将说道:“龙云,你同我一起,如有任何异动,你即化真身予以震慑。”
几员将领单膝跪地。“遵旨。”
天帝颔首退回云车里,幕帘放下,遮住了他略带兴奋的面容,这一刻,他盼了不知道有多少年,或许从他当上天帝开始,或许更早。
他在心里说着,兄长,你勾结魔族,我也是出师有名,谁让你一面维护三界秩序,又一面破坏呢?你总是说要三界和平,可魔族之人皆是邪妄,你偏偏插手魔界,你若不插手,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呢?我已安排布置好一切,任你有混沌创世力量,亦难逃脱。
只是,天帝不曾想到,还有另一种结局。
看到父皇带了如此大军,想来必是下定决心,羲垠恐慌,害怕,加之疲惫和虚弱,靠着城墙,头狠狠的磕在壁上。
怎么办?父皇已经带兵到了夜城,只消一步就是不周山,他要如何救浅夕,救小妹,还有一直待自己亲和的千城君上?
很累,头也很晕,他想,如果就此昏死过去也好,至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甚至,别再醒来……
眼前,是虞浅夕含羞带涩夹着幸福的面容,她说:“我等你。”
她答应嫁给自己,清冷的脸上因为有了红晕更加美得不可方物。
她,是自己在不周山付出了所有心意的人,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要珍贵。
忽然,一把长刀洞穿了她整个身体,她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她看着自己想要说什么,最后只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她倒下去那一刻砸向地面的声音。
他知道,如果父皇发兵不周山,不周山的人定会拼死反抗,他的幻觉就会变为现实,虞浅夕就算不是这样的死去,也会有其它的死法,或许更为惨烈。
不!不是这样的结局,不能是这样的结局!
羲垠清醒过来,他破除禁制而受伤的身体,近乎被掏空的灵力,疲惫到无以复加的神志,在这一刻都在提醒着他不能放弃,他要去救自己心爱的人,他要找到她,带她走。
飞落天界,不多久便到了不周山,羲垠却在忘川泉徘徊,他恍然,他带不走虞浅夕。
他在不周山生活百余年,深知不周山人人都有信念,而这个信念源自千城君上,所以,只要千城君上出事,他们必不会顾及自己的生死,当中亦有虞浅夕。
狠狠咬牙,望了一眼虞浅夕的屋舍,此后,自己或许再没有可能见到她,可这是自己能做出的最好选择,转而飞往羲和斋,千城的住处。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或许错了,可自己的私心引着自己去往那个方向,因为那里,还有希望。
千城君上仁爱苍生,必不会放任不周山的弟子为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