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向上豪气冲天,往下掷地有声,随便抠一个字甩出去,都能把阴谋家兼野心家辅公祏砸得当场休克。在军事上王雄诞是个少见的明白人,他准确地预测到辅公祏造反不过是“延百日之命”。从称帝到被灭,辅公祏果然只闹腾了短暂的半年多。不愿造反的王雄诞的人生结局和前文所说的那个刘雅一样,免不了一个死字:“公祏知不可屈,缢杀之。”
可惜了这样一个率真猛汉。由于王雄诞体恤下属士卒,对百姓秋毫无犯,他死之日,“江南军中及民间皆为之流涕。”
搞掉了王雄诞,辅公祏正式公开造反。他打着江淮军领袖杜伏威的旗号,对部众撒谎说,杜伏威不能亲自回江南,所以特意给他写信,命他起兵反唐。旋即在丹阳称帝,国号宋,并设置百官,以左游仙为兵部尚书,同时他还策动驻守豫章的张善安一起造反,授其西南道大行台官职。
豫章即今天的江西省南昌市,初唐四杰之冠的王勃名篇《滕王阁序》中开头第一句“豫章故郡,洪都新府”中的“豫章”说的就是这个地名。
辅公祏称帝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李渊大为光火,立即发布了《讨辅公祏诏》,并以最快的速度派兵前往剿杀。八月底,李渊任命李孝恭为总指挥,率领包括七大行军总管在内的强大阵容开赴江南前线。李靖、李世勣、黄君汉三大名将以及李孝恭自己,分别率领四个方面军从今天的江西、河南、安徽、山东四个不同的方向包抄丹阳城。这是一个三面包围的阵型,只有东边留出了一个空,可东边是浩瀚的大海。看这架势,明摆着是要逼辅公祏去跳海。
对于此次出征,两唐书及《资治通鉴》中都记载了出发前的一段小插曲。说是部队开拔前,李孝恭摆酒置席,大宴将士。期间,他酒杯的酒突然“变为血”,在坐者都大惊失色,认为这是不祥之兆。
李孝恭却不慌不忙解释说:“此乃公祏授首之征也!”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个李孝恭不当主持人真是埋没人才了,这临场发挥的脱口秀,比相声里的“现挂”还精辟,一个对军心凝聚十分不利的现象被他解释得有智慧、有彩头,还很符合主旋律,结果“众皆悦服”。
不过我对这段记述不太“悦服”,认为这事过于唯心,应该属于带着强烈主观色彩、以讹传讹的“野史”。从科学角度分析,一杯白酒放在那里,如果不添加任何物质,它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变成血红颜色,除非看它的人眼珠子先变成血红的。所以对于这类违反自然现象的记载,我们的态度应该是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许多典籍上都有类似记载,我以为这些应该属于历史太空中的糟粕和垃圾,《资治通鉴》虽然权威,但其成书毕竟参考了很多种野史杂书,作为一个有个性、有见地的读史者,看到这些时,当一笑了之。
面对三面围攻,辅公祏精心打造长江防线,准备依托长江天险和唐军抗击到底。他派遣部将冯慧亮、陈当世将率领三万舟师;陈正通、徐绍宗统领两万步骑军屯扎在今安徽省当涂县,遏住通往丹阳的咽喉水道,同时还在位于今天安徽省的和县江面上“连铁锁以断江路”,并在长江沿岸修筑了绵延十余里且攻防兼备的军事堡垒。
战事开始的前三个月,双方分别在寿阳(今安徽省寿县)、猷州(今安徽省泾县)等地进行了多次对阵。这时期主要是陆战,唐军意图从不同方向先解决掉宋军的陆地掩护。随着时间后推,唐军占据了上风,从陆上对丹阳的包围圈越收越紧,将宋军从最初的大外圈赶到小内圈。进入到十二月份后,唐将李大亮打出了一个战场小高潮,不费一兵一卒成功诱捕了此次叛乱的第二号人物张善安。
张善安曾在十一月初设计杀死了唐军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总管周法明。李渊调派水军老资格总管周法明沿江进击叛军,本指望他能重创敌人,结果事与愿违,他刚上战场不久就被张善安给暗杀了。
当时,周法明正在战舰上饮酒,张善安派来的几名行刺特工化装成渔民,乘着渔船来到其战舰附近。
那个时候在长江里捕鱼的渔民比长江里的鱼少不了多少,周法明的警卫也没多在意。这几个假渔民真刺客趁着唐军疏忽大意,摸上舰船把周总管给杀死了。周法明成了唐军在这场战役中阵亡的军衔最高的军方首长。周司令的死不值得同情,上班时间不遵守劳动纪律,带头违章喝酒,最后死在了酒桌上,成了真正的“酒鬼”。
张善安的出身也是隋末土匪成分,他所在的豫章是他从萧铣手上出其不意夺过来的,然后带着豫章投靠了李渊,被李渊授了个洪州(今江西省南昌市古称)总管。这个人的行为有点莫名其妙,一个大国的军区司令做得好好的,却跟着一个没谱的人玩造反,玩到中间又想回头。这么性命攸关的大事,他搞得跟幼儿园的小朋友玩过家家游戏似的,说他大脑不做主算是嘴下留情了。
李大亮来到洪州前线后和张善安“隔水而陈”。两个牛郎隔河相对,虽然都带着荷枪实弹的人马,但双方却没一点火药味,两军主将李大亮和张善安温柔地“遥相与语”。
李大亮对张善安“谕以祸福”,说你现在放下武器还来得及,我们优待俘虏,你要是过来,骏马任坐,高官任选,美女你看上谁就是谁,都给你。要是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张善安被他劝得动了心,狐疑不安地说:“善安初无反心,正为将士所误;欲降又恐不免。”
李大亮见张善安欲降还休,知道有戏,赶紧趁热打铁说:“张总管有降心,则与我一家耳。”
只要放下武器,俺们俩就是一家人,亲亲热热的一家人,什么都不用担心。为了进一步打消张善安的疑虑,李大亮单人独骑渡河来到张善安大营之中,“与善安执手共语,示无猜间”。
这个亲密的示好主动让张善安感觉对方很有诚意,于是决定投降。
早知投降,何必造反。一来一去,把白皮肤滚成了黑皮肤,漂都漂不白,何苦来哉!
答应投降后,张善安仅带着数十名骑兵来到李大亮军营。李大亮命人把跟着他的几十个随从挡在营外,只允许张善安独身入内。但见到张善安后,李大亮突然变脸,“命武士执之”,在营内将其逮捕。同来的随从见此,忙逃回大营报信。
张善安部下听说李大亮扣押了他们的主帅,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于是,全体操家伙倾营而出,来找李大亮拼命。李大亮又耍起了心眼,他派人对那些找上门来的士兵说,“卿辈何怒于我!”并不是我抓了你们总管,而是张善安真心归国,自己不愿回去。他说自己“若还营,恐将士或有异同,为其所制。”
那时候的人真好对付,好单纯呀,说什么信什么,和现在的人说什么不信什么恰恰相反。
听李大亮这么一说,本来气呼呼跑来要人的士兵这时候都气呼呼地骂起了张善安:“张总管卖我以自媚于人。”
大家以为张善安归唐了,呼啦一下尽皆溃散而去。李大亮趁这些士兵已变成了一盘散沙时,指挥军队追击,干净彻底地消灭了张善安所部,切断了辅公祏的一条臂膀,清除了丹阳南方的宋军对唐军作战力量的牵制,使辅公祏失去了丹阳外围的一支重要的策应力量。
李大亮是初唐名将,后来官拜右卫大将军,专门负责皇宫的安全保卫。李世民特别看重他,曾无限信任地对他说:“公在,我得酣卧。”
那意思是说,别人值班我睡不踏实,只有你才能让我有深度睡眠。在唐太宗眼里,李大亮就是特效安眠药。没想到这样的名将在战场上也是谎话连篇,能把死的说活,把活的说散,一支虎狼之师硬是被他的非真实谎言给说散架了。看来战场谋略、使计用策,只有兵不厌诈,没有伟大高尚。
张善安“送货上门”被擒后,李大亮将其押往京师交给李渊处置,到达长安后,张善安坚称自己“不与辅公祏交通”,李渊相信了他,觉得既然没和辅公祏沆瀣一气,那就免其死罪吧。但辅公祏败亡后,唐军缴获了其与张善安通联的信件,于是李渊下令将其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