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朝交接之际总是多事之秋,东边的刘黑闼平定半年后,南面的辅公祏又举起了造反大旗。
辅公祏是杜伏威领导的江淮军核心人物之一,基于这点,杜伏威正式降唐后,李渊并没有亏待辅公祏,授予他淮南道行台尚书左仆射实职,并晋封舒国公。这两个职务虚实结合,有名有利,从官本位的角度看,算是不错的了。但由于辅公祏所在的淮南道是杜伏威的天下,他这个尚书仆射能否名副其实还得看杜老大是否同意。令辅公祏超郁闷的是,此时的辅公祏已经被排挤出了江淮军的权力中心,成了一个有职无权的边缘人。
杜、辅之间是有过蜜月的,两人的友谊毕竟是建立在偷羊的牢固基础上的。杜伏威通过“二传手”辅公祏,喜滋滋地吃了卖了不少辅公祏亲姑姑家的“喜羊羊”。刚开始那会儿,杜伏威对辅公祏是很尊重的,因为辅公祏比杜伏威年龄长一大截,“伏威兄事之,军中谓之伯父”。
杜伏威把辅公祏当做自己的兄长,部队士卒则称其为“伯父”。渐渐地,当辅公祏在军中的威信急速上升,“畏敬与伏威等”时,杜伏威感觉到了压力,他担心辅公祏威胁自己的地位,便有意识地限制其权力发展,“潜夺其兵权”。他将自己的两个养子阚棱和王雄诞分别提拔为左、右将军,暗地里将二把手辅公祏架空了。左右都被杜伏威亲信养子卡住的辅公祏当然明白杜伏威的用意,虽然心里“怏怏不平”,但他还是飞快转身,接受既成事实,没有以老资格为由去大吵大闹,而是摆出一副彻底放手不问权事的样子,和自己的道士朋友左游仙一起玩起了修炼辟谷。
“辟谷”是以得道成仙理念为核心的道教专业术语,即为了体内不产生秽气,阻碍成仙道路而不食五谷杂粮。
辅公祏果然鬼得很,下了不少工夫,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其实他是不想得道成仙的,而且还很有可能知道神仙就是扯淡的玩意儿,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学得比职业道士还投入,目的只有一个:不是想成神仙,而是想成皇帝。史籍上说他“学道辟谷”的目的是“自晦”,这很确切。老奸巨猾的辅公祏故意以对权力和政治不感兴趣的面目迷惑杜伏威,让他忽略自己,把惩杀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然后自己再慢慢寻找出击出山的机会,成就自己梦想中的大业。从辅公祏后来设计造反的情节过程看,他是一个野心家,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政治计划,只是迫于精明威猛的杜伏威而深藏心中不敢表露而已。当杜伏威离开江淮后,他马上设计从后台跳到前台,举兵反之。
杜伏威到长安伴驾定居前,名义上还是命辅公祏负责镇守江淮军的政治和军事中心丹阳城,同时杜伏威指派王雄诞作为副手协助辅公祏守城。杜伏威这个任命太“水”了,真实用意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名义上是“协助”辅公祏,实际上辅公祏只是个花瓶角色,洗脚泡澡美容看皮影戏,哪好玩你辅公祏都可以上哪玩,守城的大事与你无关,别跟着瞎掺和。事实也确实如此,杜伏威临走前偷偷交待王谓雄诞说:“吾至长安,苟不失职,勿令公祏为变。”
难怪辅公祏在杜伏威面前不敢妄动,杜伏威太精了,让兵权控制在养子手里,一方面可以遏制辅公祏,另一方面还可以在江淮为自己压上一个以静制动的秤砣,使李渊对自己有个不大不小的忌惮。
从这句话分析,杜伏威并不是稀里糊涂去长安的,是为自己留了后路的,他嘱咐王雄诞,如果自己在京城“苟不失职”的话,就不要让辅公祏带队伍生变。
“苟不失职”在这里应该是句一语双关的外交和政治语言,话外音很明显:要是“苟失职”的话,那是可以“令公祏为变”的。其实杜伏威就是隐晦地提醒王雄诞,假如自己在朝廷有生命危险的话,江淮军是可以起兵逼迫李唐政府保证自己的安全的。李渊在长安之所以把杜伏威的地位待遇定得比自己的小儿子还高,这绝对和杜伏威暗地里还握有江淮军指挥权以及这支东南方强悍的军队还没有真正归属唐朝廷有很大关系。甚至可以说,李渊并不是给杜伏威面子,而是给江淮军的面子。
可是,精明的杜伏威没料想到的是,他的这个养子王雄诞不是亲生的,没有遗传他的精明基因,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最终还是被他最担心的那个人给葬送了,而且葬送得比山倒还快。
假模假样“学道辟谷”的辅公祏早就忍不住了,他最害怕的杜伏威头年离开,第二年他就和左游仙密谋造反,看来这也是个假道士。
中国历史上,权力更替和佛道两家总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不知道是权力依傍了它们,还是它们绑架了权力。而这一次,百分之百是道士左游仙和他的伪弟子辅公祏绑架了权力。
造反是需要军队的,江淮军的实际控制权还在长安杜伏威的手上,而杜伏威在江淮地区的代理人则是王雄诞。此时杜伏威鞭长莫及,只要搞定了王雄诞就相当于搞定了江淮军。
诡计多端的辅公祏便打起了王雄诞的主意,他很快想出了一招“以假乱真”之计:“乃诈称得伏威书,疑雄诞有贰心。”
他谎称接到了杜伏威的信件,说杜司令在信中怀疑王雄诞拥兵自重,有造反之心。
这是标准版的贼喊捉贼,如果王雄诞脑子稍微来个急转弯,完全能把事情调查清楚。他可以给杜伏威写信,也可以遣人去长安当面向杜伏威解释说明,这样,辅公祏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但是,在战场上一往无前、凶猛无敌的王雄诞,政治斗争经验却属于“蛋白”一族,没有一点深度和广度,可以说此人是个军事腿长、政治脚短的“跛豪”。他觉得自己一年来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爸爸守城看家,不但没得到表扬,还被疑怀有二心,一肚子的委屈和不高兴。人家不高兴是表现在脸上或心里,王雄诞却不,他的不高兴表现在行动上:“称疾不视事。”他以身体有病为由,长期歇病假,不再过问军队事宜。
辅公祏真幸运,碰到了这么一个跛豪,想不心想事成都不行。趁王雄诞退出的机会,辅公祏接管掌握了江淮军的控制权。
一切反叛计划准备妥当之后,辅公祏派亲信将领西门君仪对王雄诞“谕以反计”,告诉他自己的造反打算。辅公祏是个算经济账的好手,他知道王雄诞是个打仗人才,造反时想把他捎上,劝他和自己一起干。
这时候王雄诞“始寤而悔之”。他终于明白那封信是怎么回事了,但一切为时已晚,他手里已没有军权,无法阻止辅公祏的任何行为。但对于辅公祏劝他入伙的想法,王雄诞回绝得特别坚决:“今天下方平定,吴王又在京师,大唐兵威,所向无敌,奈何无故自求族灭乎!”
拿王雄诞这句话和同样不愿造反的刘雅那句“天下已平,乐在丘园为农夫耳。起兵之事,非所愿也”之言相比,我们会发现,二者的意思极为相像,说明那时候社会已逐渐处于稳定,大家都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愿再干刀口上舔血的造反营生。这个时候鼓动造反的人,并非像隋朝末年那样,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反的,而是一些觊觎权力的政客权贵们,为了达到自己个人的政治欲望而实施的逆动行为。
唐初的辅公祏叛乱就属于这种性质,和农民反抗封建压迫、推动社会进步的起义完全不是一回事。王雄诞明确告诉对方,自己不愿意造反的原因:“今从公为逆,不过延百日之命耳,大丈夫安能爱斯须之死,而自陷于不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