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皇帝一直批阅奏折直到深夜,因着时时需要换茶,轻尘亦不得不一直伴驾左右。
眼见着已经过了子时,一旁的吴永连早已急坏了,却再不敢开口劝什么,因为先前劝了两次,已经让皇帝龙颜不悦,故此他一直向轻尘递眼色。
轻尘只微微看了他一眼,便转开脸去。她素来性子淡漠,不与自己相关的事,向来不问不理。皇帝休息与否,亦与她无关。
吴永连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皇上,已经丑时了,寅时还要上朝,皇上还是休息片刻,保重龙体要紧。”
所幸这次皇帝终于没有发脾气,而是侧耳听了一下钟鼓楼的钟声,点头道:“也罢,朕去西暖阁小憩片刻。”
闻言,轻尘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侍奉了整整一天,她早已疲累不堪,只是未曾有流露。没想到一抬头却看见吴永连对她示意,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疲态。
西暖阁内,皇帝靠在暖榻上,缓缓闭上了眼睛,吴永连对轻尘打了个手势,便悄声走了出去,只余轻尘一人在那里,站着困累,却又坐不得。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悄然打量了一下,见皇帝神色平静,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着,方才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酸麻的手臂。暖阁之中很安静,除了皇帝轻微的呼吸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轻尘忍不住往周围看去,在看见旁边那满架子的书时,忽然眼前一亮。
轻巧的走了过去,眼光一一扫过那些书,终于忍不住打开一本,一点点的阅起来,以此消磨时间。她历来爱书,此刻竟不知不觉陷入其中,忘了周遭环境。
许久之后,突然一阵钟声传来,是寅时的声响。轻尘一惊,从书中抬起头来,却蓦然间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手中的书“啪”的落到了地上。
皇帝竟不知几时睁开了眼,就那样看着她,神情捉摸不定。
“把书捡起来。”见她依旧怔在那里,他淡淡开了口,坐起身来。
轻尘闻言,低身捡起了书,却又听他道:“给朕瞧瞧你在看什么。”轻尘无奈,却听出他似乎并无责怪之意,只能缓步上前,将书递到他手中。
“《论衡》?”他微微挑了眉,轻笑出声,“这样无趣的书,你竟也看得进去?”
轻尘微微咬了牙:“回皇上,不过胡乱翻翻。”
“你看了整整半个时辰,是胡乱翻翻?”他微微沉了声音,站了起来,低眉看着埋着头的她,“在朕的面前,你似乎并不愿意多说话?”
他竟还知道她看了多久!轻尘心中一震,只觉得一股震慑的气息扑面而来,又听他的问话,头埋得更低:“奴婢不敢多言惊扰皇上。”
皇帝嘴角勾起一丝淡漠的笑意:“还是,你怕引起了朕的注意,朕会如同睿亲王一般,因着你这张脸而纠缠于你?”
轻尘抬眼看着他,因着他那抹淡漠的笑,仅剩的一丝惧意竟都消失不见,无畏的直视着他的眼睛:“皇上英明,后宫佳丽三千皆为绝色,奴婢又怎敢亵渎皇上的睿智,以为皇上也是那等轻薄之徒。”
“怎么?堂堂睿亲王在你眼中,竟只是一个轻薄之徒?”他含着浅淡的笑意看着轻尘,眸中却是冰凉,“那不知,朕的翰林院学士和威武大将军二人,在你眼中又是怎样的?”
轻尘脸色微微一变。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知,他这样问是何意?
他见她不说话,再次上前一部,逼近她。轻尘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只觉得压迫,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听见他问:“你方才说朕后宫佳丽三千皆为绝色,那如果朕告诉你,那三千人中没有一个美得过你,你又会怎么说?”
这般近的距离,即使是与楚瑾瑜之间,也未曾出现过。
轻尘终于承受不住,膝盖一弯,意欲以下跪来拉开与他的距离,却突然被他扣住手腕,听他冷笑:“朕就知道你定会下跪示弱。怎么,除了表现得软弱,你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保住自己么?”
轻尘震惊的看着他,良久之后才终于回过神来,终于也不再躲闪:“奴婢别无他法。”
他再次冷笑起来,修长的手指划过轻尘凝脂一般的脸庞:“宁侯的女儿,亦不过如此!只是他选择将你送进宫来,当真是大大的失策!”
轻尘早已知道皇宫实乃龙潭虎穴的地方,却从未如此深刻的体验到,皇宫这潭水竟是这样的深!太后的苦苦相逼,睿亲王的别有用心,以及那位年轻帝王的深不可测,她竟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卷进了其中而不得脱身!
太后想要利用她,睿亲王不屑于利用她,而皇帝,是怎样的态度?
轻尘不明了,甚至那天皇帝与她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她都猜不透。她从来自恃聪明,却没想到自己的聪明在皇帝的眼中,尽数成了可笑!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看得真真切切,而她,却不得不时时提心吊胆的面对着他。
就像此时,他宣了众多大臣入殿议事,与轻尘有关的人竟都在其中——宁鹤轩,楚天济,楚瑾瑜,睿亲王,安子陌……
她站在龙椅旁的角落里,却还是能感觉到多道目光同时投在自己身上,心中的煎熬几乎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