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此争论了许久,最终还是萧晟让了步,因着这确是一件大喜事,无谓使两个人再度起争执。只是不召御医,他心中始终是担忧。
轻尘又怎会看不出来,待到安静下来的时候,便轻轻伸手抱住了他:“晟,你知不知道第一个孩子没了的时候,我有多疼?我只觉得自己身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生生的剥离了,血肉相连,很痛……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所以我一定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但是我也不想它被别人害了。”
他微微苦笑起来,反手握住她,将她拉进怀中:“你竟认为朕连这点本是都没有,连我们的孩子都保不住?”
轻尘坐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多生事端,当日那件事是谁做的,不是还没查到吗?”
他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一手小心翼翼的靠在她的腹部,仿佛唯恐惊动了什么一般:“放心,做了这种事情便总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总有一日会查到。”
轻尘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却又想起了什么,道:“风林现在怎么样了?你能恕了他吗?”
皇帝冷笑了一声:“恕了他?他犯下大错,我没有杀了他便已经是顾及以往的情谊。”
轻尘顿了顿,良久之后叹了口气:“我知道。那你治了他的罪之后,可否成全了他与华若?”
皇帝笑着偏头看她:“你想成全了他们?”
“有机会名正言顺,总比一辈子见不得光要来得好。”轻尘淡淡回了一句,从他身上站起来,“我身子乏得很,回去休息了。”
“回去?”他拉住了她的手,挑眉道,“点了一把火,这样便想走?”
轻尘涨红了脸看着他:“你这人……”
他转到她身后将她拥住,垂了头轻咬着她的耳朵:“今晚留在这里,我想你……”
“不行。”轻尘拼命想躲,又躲不过,粉颈都染了羞恼的颜色,回瞪了他一眼,咬牙道,“孩子呀,你不想要孩子了?”
“我有分寸的……”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而轻尘却听见自己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欢好过后,他拥着她,宽阔的胸膛抵着她光洁的背,顺手把玩着她的发丝,吻滑过她的耳背:“尘儿,中秋晚宴的时候,不要再穿得这样素净,我要你穿红色的宫装,最美的红色。”
红色的宫装,那在一定程度上是分位的象征,帝以明黄为尊,后以嫣红为尊。要她穿红色的宫装,无疑是要向众人宣布,她是他的后。然而,轻尘顿了顿:“还是不要了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后宫是怎样的龙潭虎穴,我怎么敢触动那些人……”
“谁敢!”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信,“朕便要看看,谁有那个胆子再将坏主意打到你头上,朕必定不饶她!”
与她一处,他通常都之称“我”,只有心绪波动之时才会不经意间流出“朕”这个字。关于这一点,轻尘早已心中有数,此时便不再多说什么,淡淡应了一声算是答应。
他又道:“明日,我会带霖儿去皇陵,无论结果怎样,我走决定送他出宫求学,于他来说也是极好的磨练机会。”
轻尘身子不自觉的一僵,呼吸也变得不再顺畅起来。沉吟了良久之后,终于还是道:“晟,不要验了,我怕——”
“此次势在必行。”他捏住她娇柔的手,“我必定要弄清楚,也算是给自己这糊里糊涂的七年一个交代。如果他当真是我的孩子,尘儿,我知你必定会难过,可是这一次,请你与我一起。”
请你与我一起。他居然说“请”!九五之尊的他,向来冷霸的他,居然对她说“请你与我一起”,仿佛还带了请求的口气。
静默了半晌之后,轻尘终于禁不住动容,翻身面向着他,伸手将他抱住,无声的表态。
他先是一怔,随即喜不自禁的拥紧了她:“我就知道,上天终究还是眷顾我的。”
第二日一早,萧晟在上完朝之后去接了萧霖共同前往皇陵。而轻尘径自回到翊坤宫,竟然没有多想关于萧霖的事,反而静下心来新绣了一个荷包,随后将他与她的发结成的同心髻装了进去,再次缝合起来,只觉得心中甜美,连带着午膳都比往常吃得多了。
然而午膳过后不过一个时辰,却突然听若菱慌张的跑进殿来,气喘吁吁,脸色惨白的看着轻尘:“娘娘,皇上在皇陵遇刺了!”
轻尘脑中“嗡”的一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若菱急得满头大汗:“这会子在承乾宫,太医院的御医们都过去了,说是伤得不轻——”
来不及听完,轻尘已经提步跑了出去,顾不得腹中的孩子,就那样一路疾奔,到的时候,承乾殿外已经聚集了一众的人,皆是些分属低位的妃嫔。所有人见了轻尘皆主动让开了一条道,她也不多停留,径直便往殿内而去。
大殿之中竟同样是一众人,太后,敬妃,庄妃,许嫔等人皆在,听见声音,都同时转向了轻尘。
轻尘只是稍稍看了众人一眼,便径直要往内寝而去,却忽然听得太后不容置疑的声音传过来:“拦住皇贵妃。”
立刻便有两个内监拦在了轻尘面前,轻尘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过头去看太后。
“皇贵妃,皇帝此时正值病危之际,所有的御医都在会诊,你要是进去打扰,论罪可当谋逆犯上,你当得起吗?”太后深沉的目光始终看着轻尘,冷冷道。
轻尘站着没有动,只是脸色却异常难看。那边的敬妃上前来,冷笑一声道:“皇上此时正不知安危如何,太后又何必与皇贵妃在此处争这种问题?反正大家都知道皇贵妃素来是个不守规矩的,太后也无需生气。”语罢,她走向轻尘,淡淡施一礼:“皇贵妃,此时确是不适宜打扰皇上,不如让臣妾陪皇贵妃外出走走。”
轻尘看看那情形不明的内寝,又看看满殿妃嫔那忿忿的眼神以及太后冰凉的目光,终于抬脚往殿外走去。
然而刚刚走到大殿门口,怀中突然便撞进一个小孩子。轻尘大骇,忙的退了两步,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腹部。
萧霖似乎也没想到会撞到她,阴寒的目光盯着她:“狐媚子,都是你这个狐媚子!”
“十七弟!”一旁的敬妃忙的拉住了他,“你受惊了,不是让你回宫歇着吗?来这里作甚?”
见是她,萧霖哇的哭了出来:“我要看皇兄,皇兄流了好多血,皇兄会死……”
闻言,轻尘心中猛地一缩,用手掩住胸口,走出了大殿,却只是径直来到了一株桂树下,撑着树干艰难的呼吸着。
流了很多血,也就是伤得很重……她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变得沉重,好不容易甩甩头,逼迫自己保持清醒之后,身后传来了敬妃的声音:
“娘娘没事罢?”
轻尘头也不回,过了很久才淡淡道:“没事。”
敬妃点了点头方才道:“臣妾方才得罪了,只是因为此时皇上情形不明,娘娘实在不应该与太后起冲突,望娘娘恕罪。”
轻尘听着,有些疲惫了蹙了眉:“我知道。”
沉默了片刻,敬妃又道:“娘娘不必太担心。或许该庆幸于小时候吃了太多苦,皇上他身体底子很好,一些伤痛对皇上来说,其实不见得有什么大的威胁。”
轻尘只觉得心中如同一团乱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并不想听她这种宽慰的言辞。刚想要开口告诉她的时候,却突然一个内监飞奔而来,在两人面前跪下来:“敬妃娘娘,皇上刚刚有了一丝意识,要见敬妃娘娘。”
两个人同时一怔,敬妃随即便随了那个内监匆匆入殿,轻尘静静的立在树下,心中分明万分担忧,却挪不动脚步。
这时候殿中有内监出来,打发了站在殿前的一众嫔妃,而后大殿之中,庄妃与许嫔也走了出来。其中庄妃的目光远远投来,微微有些发凉,冷笑一声之后与许嫔携手而去。
庄妃与许嫔携手,多么可笑的情形!轻尘直想笑,脸上却始终一丝表情也挤不出来,在树下站了良久之后,人都走光了。此时敬妃应该在皇帝的内寝之中,而太后还在大殿内未曾出来。轻尘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再次往大殿之中走去了。
大殿内,几个御医正跪在太后脚下,回禀着皇帝的病情。轻尘听得模糊,也只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句子:“流血过多……非常虚弱……只怕此时尚且处在危险之中……臣等自当竭尽全力……”
太后淡淡点了点头:“如此,各位御医辛苦,下去休息吧。”
轻尘一怔,皇帝尚在危险之中,而太后竟不要求一众御医守候,而是要他们下去休息!
“太后娘娘,皇上也是您的孩子!”轻尘脱口而出这句话,直指太后。
几个御医见状,忙的退下了。殿中无甚旁人的时候,太后终于看了轻尘一眼,冷笑道:“那便如何?想来叫了敬妃与十七王爷进去,既然还有力气唤人进去见面,想必伤得并不重,何需御医守候在此。”语罢,她冷冷瞥了轻尘一眼:“你又何需在此?他未曾想过见你。”
轻尘咬了牙,冷笑道:“他未曾言明见我,但我心知他必定需要我,我便会等在这里。至于太后娘娘您,身为母亲,不是在这里等候自己的孩子好转,反而是在等他病危,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太后微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向她,冷笑道:“皇贵妃,上次去了边关军营,想必是过得太舒心,以至于连自己应该注意什么都忘记了?不过哀家倒是可以再度提醒你——”
“不需要!”轻尘看着她,“当注意什么,我自己清清楚楚,不用太后提醒。臣妾反倒有心提醒太后,他此次若然痊愈,太后倒是应该多多注意!”
“痊愈?”太后轻蔑的笑了起来,风韵犹存的脸上竟然布满了狰狞,“那你就好生瞪着他痊愈吧!只希望他此刻不是在里面立遗诏,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十七王爷!”语罢,她再次笑了起来,拂袖而去,留下浑身冰凉的轻尘独自一人立在大殿之中。
不多时,忽见内寝之中走出太医院院首来,见了轻尘忙的上前请安:“臣见过皇贵妃。”
轻尘只想问萧晟的伤情,还未开口,便听他道:“娘娘,皇上失血过多,此时身体甚虚,还处在危险之中,请娘娘不要擅入内寝。”
轻尘在长久的怔忡之后,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再次往内寝之中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然而刚刚走出去不久,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急的奔跑声,转身一看,竟是吴永连追赶她而来。
吴永连气喘吁吁的来到她身前:“娘娘,皇上要见娘娘。”
轻尘心中一颤,转身便返往承乾宫,然而走出两步,却又忽的顿住了:“罢了,他伤重需要休息,我去了,只怕那十七王爷又不得安生。”
“娘娘不必担心,十七王爷已经走了,而且皇上……”吴永连欲言又止,只是道:“娘娘随奴才来便是。”
轻尘只觉得他话中有话,迟疑着随他走着,却见并非是前往承乾宫前殿之路,反而迂迂回回绕了不少地方,最后竟从承乾宫后方一个隐蔽的假山洞口进入了他的内寝之中!轻尘这时方才知道,原来这里竟还有这样一条密道。
顾不得多问,她匆忙推门而入,却顿时怔在那里——龙榻之上,他裸着上半身倚在床头,胸口处包扎了厚厚的绷带,脸色虽然有微微的苍白,但是哪里有半分病重的样子?
见了她,他轻笑起来,伸出手:“愣在那里作甚,还不过来?”
轻尘这时方才回过神来,匆忙上前,往他身上查看了一番,终于明白了什么:“你是装的?”
他握住她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可真是受伤了,只不过还死不了。”
轻尘怔怔的看着他,良久之后,倏地落下泪来。他怔了片刻,随即伸出手去为她擦拭着眼泪,笑道:“哭什么,我又没事。”
轻尘埋进他怀中,哭得愈发伤心:“你这人好没道理,分明没事却偏要让我以为……”
他轻笑了一声,拥住她:“我不就是怕你担心,这才让吴永连去叫你回来,省得你回去之后又胡思乱想,万一孩子再出什么事,我可不会原谅自己。”
说话间,房门再次响了,轻尘忙的从他怀中起身,看向门口,却见敬妃走了进来。敬妃只是对着她点了点头,随后看向皇帝:“六哥,药都已经配好了,以后让吴永连每日给你上药便可,只是切记伤口不能沾水。”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敬妃点了点头,又看向还来不及擦干满面泪痕的轻尘,笑了一声:“娘娘,有孕之人,总哭可不好。”
轻尘一怔,转身看向皇帝,见他脸上也微微有些茫然,于是又看向敬妃,冷笑了一声:“有孕?我没有怀孕。”
皇帝回过神来,轻笑了一声将她揽进怀中,道:“罢了罢了,阿敏何等聪慧,况且也不是外人,说与她听又如何?”语罢,他又抬头看向敬妃,满眼的喜意:“你怎知她有了身孕?”
敬妃轻笑了一声:“猜的。不然方才被十七王爷一撞,娘娘不会那么紧张的护住腹部。恭喜六哥,恭喜娘娘。”
“被霖儿撞了一下?可有什么大碍?”皇帝立刻紧张起来,往轻尘身上看了又看,见她摇了摇头,方才舒了口气,又看向敬妃:“总算有人与朕说‘恭喜’二字,朕心中憋了许久,今日可算有人一同分享欢喜,甚好,甚好!”
他二人说得高兴,轻尘却只是低了头坐在那里,偶尔勉强的笑一笑。
敬妃告退之后,皇帝方才托起她的脸:“怎么了?为何不高兴?”
轻尘淡淡摇了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我不想被她知道。她也只不过猜测而已,你方才就不应该承认,说好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现在又多了一个她!”
他无可奈何的一笑,将她抱得紧了:“你大可放心,阿敏知道,便又多了一个人会照顾你和孩子,这样我便放心了。”
轻尘静默了良久,方才看向他的胸口,伸手在他的伤口周围抚摸着:“真的不严重吗?”
他深深吸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眸色变得幽深:“你再这么摸下去,那便严重了。”
“你这人好没正行!”轻尘没好气的打了他一下,随即又道,“那你装作伤重不治的模样又是为何?这次的刺杀是谁指使,你都知道了?”
他冷笑了一声:“还能有谁?便是我那日日盼着自己儿子死的母后!朕默默承受了那么久她的迫害,什么生育之恩都报答了,也该是时候反击了。”他看向轻尘:“我向自己的亲生母亲反击,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吧?”
轻尘劝着他的脖子,凝眸看了他许久,忽然凑上前去贴上他的唇,轻轻的吻着,良久之后松开来:“她除了生下你,对你再没有别的恩情,反而一再害你,我自是站在你这边。”
他亦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微微苦笑起来:“我心中难过,可是此次绝不会再留情。”
轻尘缓缓埋进他的颈窝,半晌之后突然轻笑了起来,看着他略带疑惑的目光,道:“你说,我们俩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吧?你要与自己的母亲争斗,而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要死,还巴不得他快点死……”
闻言,他亦笑了起来,只是苦涩却布满眼中:“可不是,我们都这样坏,便是所谓的天造地设。”
轻尘圈紧了他的脖颈,他亦抱紧了她,良久,竟同时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