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黛的鼻子酸涩,她低下头努力扒饭,却见碗里多了一个鸡腿,董允浮起一丝微笑:“你太瘦了。”司马黛点点头,狠狠的咬了一口,随后灿烂一笑,“味道真的很好。”
晚饭后,司马黛把茶端给他:“尝尝我秘制的茶。”
董允浅尝一口,眼睛弯起:“为什么不苦?”
“我在里面放糖了。”司马黛眨巴眼睛,“好喝吗?”
董允点头,眼里忽然出现无数的悲哀,可是也是转瞬即逝。
云层一点一点的挪开,露出一个大圆月来,月光透过简朴的纱窗一点点浸透,投下一片白渗渗的亮光来,门缓缓拉开,一个人渐渐走出来,月光下,董允瘦削的脸晦暗不明,他艰难的走到村子口,然后身子一晃,狼狈的摔在地上。
“将军……”从暗处飞奔出几个人影,想要扶他,但还是停在一丈外,低下头单腿跪在地上,“将军,回蜀国吧。”
董允坐在地上轻喘,默不作声。
“将军,费大将军和廖将军也来洛阳了,难道您不去见他们吗?”其中一人说道,眼里充满凄色,“回蜀都我们可以找最好的太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董允已然猛咳起来,月光下以往的高大身影蜷缩在一团,像一条被遗弃的狗,独自呜咽。
董允上气不接下气的猛喘,他脖子上的青筋暴出,脸上涨红成猪肝色,接着便是手脚痉挛,躺在地上挣扎着,样子分外难受。可是他始终不叫一声,四周是重重的呼吸声,跪在地上的几人一律把脸背过去,个个咬牙忍住。
这样的情景出现过多少次?怕是已经数不清了,他们崇敬的将军忽然变成了这副样子,命在旦夕,可是却为了一个女人千里迢迢来到敌国!
“药……把药给我……”董允的手紧扣住地面,努力吐出几个字。
“将军,这药不能多吃,否则您会死的……”
“把药给我……”董允再次重复道。
其中一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把药喂给他。
渐渐的,董允慢慢平复下来,他满脸都是汗水,仰身躺在地上,看着月光慢慢被云层遮住:“我只要活过这三天就好了。”
“将军……您不会死的……”已经有人哽咽,董允张嘴想笑,最后只是抬起一只胳膊,挥了挥,示意自己没事。
“将军,您为什么不听太医的话好好养着呢,把病养好了您想和谁在一起我们就把谁抢过来。”
“下去吧。”董允低低的开口,随后慢慢的站起来,蹒跚着往回走。
第二天天大亮,司马黛仍然睡的很熟,她把整条被子都卷在身上,兀自睡的香甜,董允趴在床沿看她,从她的眉梢眼角一直看到她的下颚,睡梦中的司马黛似乎在做什么恶梦,眉头紧皱,连带着董允也心烦意乱起来,他伸手把她的眉头轻轻抚平,然后手流连在她的脸上。
司马黛轻哼了一声,董允的手一缩,似是怕惊扰了她,司马黛转了一个身,把背留给他,董允失笑,自己何曾这么腼腆无措过,一直以来粗来粗去,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忽然有一天,把心遗失在了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子身上,然后家国大义,富贵名望,统统可以为了她抛却。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全身麻木,如遭雷击?亦或是百虫挠心,辗转反侧?
总之,他把魂给了她。
司马黛渐渐醒过来,忽然大叫一声,“糟糕,我睡过头了,已经是中午了。”她从床上跳下,想要开门出去。
董允一把拉住她:“去把衣服穿上。”他说话时自有一股威仪,司马黛吐吐舌头,转到屏风后开始穿起衣服。
等她出来时,董允已经替她准备好洗脸水和膳食。
司马黛静坐在门栏上,望着在田里浇水的董允,问道:“董允,这就是你喜欢的生活吗?”
董允点点头,拉了拉袖子,拿着桶细心的给菜浇水,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然后往旁边一丢。
司马黛有些惊讶:“堂堂蜀国大将,居然也喜欢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董允看了她一眼,随后说道:“有何不可?”他渐渐走近,然后坐到司马黛旁边,声音低回,“男儿保家卫国,也只是想求得这一份安定,允亦如此。”
司马黛笑着点头,任董允把她抱在怀里,董允身上有股泥土味,还有一股药味,司马黛鼻子一酸,有报国之志,却无效国之命。眼前的安定,何曾不是一副假象。
“董允,我认识一个神医,我们找他来治病可好?”司马黛抬头望着他的下巴,问道。
董允摇摇头,把她搂得更紧:“乖乖的不要说话,就让我这样抱着你。”
“先前允只求能驰骋沙场,名扬后世,如今允只求香香一人。”董允低喃,“只求香香一人。”
“董允,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司马黛低叹出声,“我受不起。”
董允轻笑出声,他沙哑的声音徘徊在司马黛耳朵边,萦绕不去。
“香香,真名是什么?”董允忽然问道,当司马黛张口想说时,他又忽然害怕似的打断她,“不要说,不要说,你就是香香,我一个人的香香……”
司马黛只好闭上嘴,看着有些癫狂的董允,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董允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他有些粗鲁的把司马黛推开,但是看到司马黛重心不稳的跌在地上,手上还磕出血来,又一下子紧张起来,连连自责,把她的手轻轻的捧着,用嘴轻轻吹着。
司马黛有些担惊受怕的看着他,可是随后又是满心的酸涩,她抽回手:“不疼……”再也无法面对董允受伤般的眼神,借口上药逃进屋子。
秋风吹起,窗子都有些格格作响,最后竟下起小雨来,秋雨凉凉,司马黛打开门,却见董允还是站在原地,任雨水打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董允……”司马黛错愕的叫出声,“你站在雨中干什么?”
听到司马黛叫他,他居然笑了,虚浮的脸在雨水中竟出奇的明亮。司马黛忙把他拉进屋子,有些愠怒的替他擦干脸,随后去煨姜汤,董允一直笑着看着她,眼里温柔的似是要溺死人,可是正当司马黛把姜汤端出来时,董允早已经躺在了地上。
“董允……你怎么了?”司马黛心里一慌,惊叫出声,“别吓我。”
门“咚”一声被撞开,奔进来五个人,他们飞快的把董允抬到床上,拿出药喂给他,司马黛被人硬拉到一边,看着几人忙作一团。
“他怎么样了?”司马黛慌忙间拉住一人,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将军不行了……”有人凄声一叫,随后叫声叠起,“将军……”
司马黛不可置信的走过去,拨开前面的两人,喃喃:“什么叫不行了?”她看着董允没有血色的脸,脚下一软,趴倒在床沿,“董允,你醒醒,别装睡……”
四周似有呜咽声,司马黛使劲摇了摇董允,大叫:“董允,日出还没有看呢……这才两天,不是说好三天吗?你个骗子……”司马黛心里越发的痛,董允方才的笑意还在眼前,可是如今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眼看着董允气息越来越弱,司马黛再也忍受不住,哽咽出声:“你一个大老爷们躺在床上装死干什么,田里的菜还没有收呢……昨天说好抓小母鸡,你偏抓大的,你不起来谁吃剩下的啊……董允……”
她的泪滴到董允的冰冷的手背上,似是把董允焦灼醒来,董允睁开眼睛,看着哭的分外狼狈的司马黛,扯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他慢慢伸手把她的眼泪擦干,声音低哑:“香香,我爱你……我不……甘心……”随后闭上了眼。
司马黛木讷的握着他的手彻底冰凉。
“将军去了……”一人满腔的悲音只是化成了这四个字。
门再次被踢开,廖化当先冲进来,在看到已经死去的董允后,大吼一声,又跑出去了。
“费大将军……”司马黛旁边的五人哽咽着对着一人行礼,司马黛也无心回头。
“你们都先出去准备吧。”沉闷的声音在司马黛旁边响起,她不由自主的顺着声音看去,这才看清是先前同董允在一起的男子。
身后的几人都陆续出去了,那人看着董允出声:“今日这样,已经是料到的结局,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客死他乡。”随后他转头看司马黛,眼神灰蒙蒙的,“而这一切都是源于你。”
“你是说,我害死了他?”司马黛被他寒如冰山的眼睛摄得浑身一抖,“说明白点,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被人下了慢性毒药。”一言既出,司马黛猛然一惊,那人看着司马黛的神色,顿了顿又说道,“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毒已经浸入五脏六腑,原本太医说只要他静养,还能活几年。可是他却趁大家不注意,来魏国找你。”
“你们怀疑毒是我下的?”司马黛抬眼看他,沉声问道。
“原先我们都这么认为,但是他不相信,后来我们才知道,毒是……”
“毒是我下的。”淅沥的雨声中,又踏进来一人,依旧黑衣宽袍,他声音低哑冷冽,“阿黛,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