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如此笑过，一直以来，他都是阴沉着脸，眉头紧皱，遇到心情好时，顶多也是扯起唇角，可是如今他却笑得柔滑如水，眉眼舒展开，竟也是让人分外舒服。
司马黛一时忘记言语，随后尴尬的缩到床角，讪讪的望了一下四周，问道：“这里是哪？我们不是在马车上吗？”
钟会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还没等司马黛挣扎，他已经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用手牢牢箍住：“别问这么多，睡吧。”
他的怀抱暖暖的，身上散发着极淡的清茶香，与嵇康的竹叶清凉不同，他身上的味道夹杂着许多别的东西。
司马黛克制住不去想那个人，不去想所有的事情，可是脑子却越发清醒，嵇康的面目像是镌刻在她眼眸里般，怎么也挥不去，外面夜色深沉，树影斑驳投映在窗棂上，整个房间凉透透的。她挣了挣紧紧抱着她的钟会：“男女授受不亲……”
闻言钟会讥诮一笑：“那你抱着别人时怎么不想想你是谁的未婚妻子？”
司马黛一时语塞，随后冷笑：“当年是谁说不喜欢我的？”她抬眼和钟会的目光相遇，才发现他的黑暗下他的目光异常幽冷，泛着逼人寒气。
司马黛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却听钟会声音轻柔：“阿黛，我们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好好相处？”他轻轻抚着司马黛的发丝，声音酸涩，“嫁给我，忘记他……”
司马黛身子一僵，一动不动的盯着黑黝黝的外面，听风吹过树枝，思绪翩跹，仿佛眼前有一片竹林，那独自幽篁间的白衣男子正目光微远的弹奏，满目清肃。
“对不起……”司马黛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半响无言，唯有空夜寂寂。
司马黛是第二天才知道他们逗留在汉中一个小镇上，而司马昭却是独自离开去了成都，司马黛捧着茶壶看着悠闲喝茶的钟会，在无数次接触到他冰冷的眼神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我也想去成都。”
钟会气定神闲的看了她一眼，淡然说道：“我没有拦着你。”
“可是……你可不可借点盘缠给我？”司马黛一脸恳切的看着他。
钟会啜了一口茶，默不作声。
司马黛眼看他把茶喝完，却依旧不发一言，心里一急，站起身来：“你以为我身无分文就到不了成都吗？”她气急败坏的转身就往外走。可还没到外面，却看到迎面走过一列军队。
司马黛眼尖，一眼看到那个威风凛凛身穿亮铮铮铠甲的董允，她把脖子一缩，身子隐到一个廊柱后，等军马过去，她才走出来，望着灰尘微扬的街面，忽然想到什么，刚想跟上去，却被身后的人拽住胳膊，司马黛往后一看，却是钟会拖着她的手往回走。
他拉着她不急不缓，力道也刚好，没有抓疼她，可是也不让她挣脱，只是一言不发的拖着她往僻静的巷子走去。
“你抓着我干什么，你以为没有你我就去不了成都？放开我！”司马黛怒吼，忽然满心委屈，她只是想去成都而已，为什么把她困在这里，窝窝囊囊的看着曹爽意气风发的进攻汉中。
一旦汉中失守，她哪里去借蜀军之手要了他的命？
钟会把她拖到一个巷子中，冷喝：“你闹够了没有？”
司马黛把手一甩，冷笑：“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一瞬间钟会的眼眸迸发无数的寒气，他咬牙切齿狠狠看着她，最终深呼出一口气：“如今你去成都也没有用，这仗已经在兴势打起来了。况且你也出不了这个镇，蜀军已经驻扎在这里了。”
司马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没有骗我？”
钟会冷淡的看着她：“骗你做什么，你没看到刚才走过的军队？”
司马黛忽然想到董允，不由得语气缓下来：“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钟会冷哼：“你做什么不是不关我的事吗？我又何必告诉你。”
“那为什么司马昭已经走了？我们为什么留下来？”司马黛不甘心的问道，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泛着红彤彤的颜色。
钟会仔细盯了她许久，随后仰头转身，淡淡的说道：“留在这里静观其变。”兴势一战便是三天，原本曹爽预计速战速决攻下汉中，随后进发成都，没有想到蜀将王平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当先抢下兴势，拦截他的大军，而镇守涪城的援军和蜀中大将费祎也领兵赶到，一时间曹爽的十万大军腹背受敌。
而另一方面，蜀路多崎岖，后方粮草均由牛驴骡子托运，虽然没有被断粮草，但是曹军中却有大量士兵出现腹痛现象，过了几天后，便有士兵开始死亡。到了后来，连战马也开始死亡。
所以三天下来，曹军十万死伤无数，溃不成军。
司马黛静听着茶馆里茶客兴致勃勃的谈论两军交战情况，目光微沉，她绝没有想到这一仗代价竟然会这么重，仗都没有怎么打便死了这么多的人。可是她还是没有得到她希望的消息。
她目光微敛的看着眼前欢颜笑语的人们，竟觉得恍如隔世，死的是魏国将士，这些蜀国百姓当然高兴。可是她却觉得恶心，恶心自己，也恶心眼前的百姓。
不知人命为何……
“你在想什么？”钟会暗哑的声音从她头上传来，司马黛抬眼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如今形势怎么样了？”
钟会呼吸平缓，语气淡然：“曹军大败，往北撤退。”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壶盖，目光深邃，“明天我们就回去。”
司马黛一惊：“明天？司马昭呢？”她忽然觉得很迷惘，手里的消息都是依靠钟会，她像个傻子一样，只能等别人来告诉她。
“还在成都，怕是有事缠身。不过……”钟会突然停下敲着壶盖的手，“不过应该能赶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他的这话一字字敲在她心上，越敲越让她发慌，她声音有点发颤：“我……不回去……”她慌乱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钟会仿佛知道她会这么说一样，这一次竟然没有生气，脸上波澜不惊：“那就在这里办也好，我让人去赶制礼服，后天就办！”
“我不要嫁给你！”她终于从位子上站起，几乎有点破釜沉舟的感觉。
钟会的脸风云密布。
“你当然不能嫁给他！”忽然从门外传来一句粗犷的声音，司马黛往后一看，却见董允大步走过来，满脸温柔，“香香，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司马黛如被当头浇了一头冷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惊惶的看向钟会，却见钟会似是要杀了她般的瞪着她。
司马黛眼珠一转，竟转身往董允身后一躲，满脸柔弱的低喃：“将军，救我……”
董允顿时杀气腾腾的看着钟会，扬手一摆：“来人，把这厮抓起来关进牢里！”他的话音刚落，便冲进来几个人把钟会绑了起来，二话不说便往外拽。
钟会始终盯着她的脸，至始至终没有反抗，乖乖的被带走，临去前，扬起一个笑容，让司马黛遍体生寒。
“香香，你怎么会在这里？”董允满脸高兴的看着她，言语间透着一股掩饰不了的温柔，“我很想你……”
司马黛被他看得分外不舒服，却仍然笑道：“承蒙将军错爱，香香只是路过此处，不想城门被封，无法出去，却没想到碰到将军。”
“那跟我回去可好？”董允性直，刚毅的脸上丝毫没有虚伪，倒让司马黛有点心虚。
“我……我不……”司马黛想拒绝，却看到一个人走到他们面前，对着董允说道，“休昭，你又在这里胡闹！”
司马黛看向来人，却是那天同董允在一起的男子，董允好像很怕他。
那人看了一眼司马黛，随后沉闷的声音一句句响在四周：“她是魏人，你以为你能娶她？”
董允有点瞠目结舌，然后轻哼：“魏人又如何！”他满不在意的答道。
司马黛愣愣的看着眼前两人，不知道如何才好，这时她才后悔自己惹了这个烫手山芋。
“休昭！你真是糊涂！”那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罢，既然你喜欢，就让她跟着你，但是，只能为婢！”
董允脸色稍微有点好起来，仿佛能让司马黛跟着他，便分外高兴。
“可是我不愿意！”司马黛挣脱董允的手，气势冷冽的看着董允，“董将军，香香钦佩您敢说敢做，真诚待香香，但是我想您肯定误会了，香香只是把您当做朋友，如今城门已开，香香这就告辞，不送！”
她扭头便走，留下一脸错愕的董允和那男子。
外面倾盆大雨，雷声滚滚，不时有亮亮的闪光如巨龙般劈开灰蒙蒙的乌云，司马黛被雨淋个透湿，心里懊恼不该这么出来，当时只顾自己满心愤懑，如今潇洒倒是有了，可是却被淋成了落汤鸡，而且身无分文。
她跑到一个屋檐下，紧贴着墙壁，可是雨横风狂，冰冷的雨点还是不断打在她身上。
也不知道钟会如何了，她知道以钟会的本事定能脱身，但她还是满心自责。如今她只求钟会自己能逃出来，别受皮肉之苦。
雨势分外的大，仿佛所有的水都当空泼下，一点不剩的都倒到她的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