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闻言也瞧不出什么神色,只是他似乎极其倦怠,连睁眼的力气仿佛也没有了,只是他的脸极其红润,红得有些不正常。过了一会,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两粒丸子,随后咽了下去。
“叔夜可知道这是什么?”曹爽脸上浮出一丝微笑,看着嵇康说道。
嵇康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摇摇头。
“这就怪了,令兄常年服食这个,你身为他的兄弟竟一点也不知这东西么?”何晏挠挠头笑道,“想必你们兄弟感情不好。”他的语气颇为轻快,仿佛嵇康是他多年的熟识。
嵇康皱了皱眉:“五石散?”
他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就没把这东西放在心里,今日曹爽特意提起,他才想起哥哥姬喜是喜欢服食这个。
曹爽见嵇康似乎知道这丸药,双眼含笑:“不知道叔夜是否知道这药的功效?”
嵇康清冷的目光一转,淡淡的道:“不知。”
“服食这五石散,需以酒佐之,过后便会如入仙人之境,美妙非凡。叔夜寻仙问药,远走西域,为什么不试试这个呢?舍近就远,不是贤人所为啊。”曹爽谆谆善诱,语气轻柔,态度异常亲和。
嵇康闻言露出不屑的神色,又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看着曹爽脸上的汗不断流下来,似乎热极的模样,视线一转,却看见司马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曹爽,仿佛非常好奇,他眸色一变,拂袖而起:“康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踏上小舟,一点也没有把曹爽放在眼里。
司马黛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嵇康已经在小舟上,她想喊,却听到嵇康对着她说道:“司马小姐上次落在竹林的绣包可否同康一起去取?”
司马黛愣了一下,随后点头,也不管曹爽他们,径自上了嵇康的小舟,风微微刮了过一下,嵇康的发丝微微的拂到司马黛的脸上,香香的,充满了竹叶的清爽,雪微冷,舟微荡,四周寂寞无声,嵇康一直眼望前方,苍肃的站着,司马黛看着他的侧脸,她知道根本没有什么荷包,只是为什么他会把自己带离呢?
阳光流泻在雪面上,舟冲破湖面上的薄冰,发出咯吱的声音,忽然嵇康转头看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表情:“你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司马黛被他问的莫名其妙,抬眼愣愣的道。
“你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嵇康问的很平静,只是他的眼黑如深渊,冷如冰坛。
“我也不知道他叫我来为了什么,还没问明白就见你来了?为什么你会来?”司马黛忽然问道,她一直很奇怪,嵇康为什么会去见曹爽。
嵇康想到帖子里所说的奇怪的话,忽然拉起司马黛的手,往她脉上一探,不觉变了脸色,他微微有点赧然:“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司马黛摇摇头,只是说道:“有点胸闷,还有点热。”她看向嵇康,觉得他的脸色异常难看,不禁问道,“怎么了?”
“你……”他微微摇摇头,眼波平静如水:“你被下药了。”他说这话时依旧如冰山上的莲花,淡极又纯粹之极。
司马黛歪头想了想,半天才想到,不禁捂住嘴巴,这一吓才发现自己身上是越来愈热,不禁有点失声:“那怎么办?”
嵇康淡然的表情离开有点松动,他露出一丝笑容,自然而然的揉了揉司马黛的额发:“不要怕。”
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简单的话,却让司马黛激动不已,她拉住嵇康的袖子,半天却说不出话,仿佛仙人降世,膜拜的人除了膜拜,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司马黛看着嵇康,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慢慢的放开他的袖子,拉起他的手,恳求的看着他,嵇康的脸色闪过许多种颜色,但是还是恢复成原来的清冷的样子,他撇过脸,慢慢的扯下她的手。
司马黛看着他的神色,苦笑一声,慢慢的放开,然后慢慢蹲下,蜷缩成一团,身上越来越热,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神志清醒一点,可是却分外的难受,不知道是身体上的热,还是嵇康那清冷的眼神,可是她知道,她和他不再可能,可是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了,但不甘心又如何,他不要自己啊。
司马黛越想越痛,仿佛什么地方破了,如冰雪般,被阳光直射,那融化的痛,不可言语。她慢慢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的看着嵇康。
嵇康似乎一怔,他慢慢的蹲下身子,把她拉起来,轻轻擦掉她的泪,然后一件件的脱去她的衣袍,他的手极轻,动作极柔,最后只剩下单衣,司马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轻轻的抱住嵇康,却明显的感觉到嵇康的身子一僵,忽然天旋地转,一股冰冷的感觉立刻覆盖全身,刺骨的凉让司马黛立刻清醒,嵇康他竟然把她丢进了湖里。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她又已经在小舟上,嵇康低头看着她,脸上淡如水:“可好许多了?”
司马黛缩成一团,她此时觉得牙齿都在颤抖,冰冷的水珠不断的滴落,似乎冷得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嵇康把她扶进船中,放下帘幕,淡淡道:“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把方才的厚衣穿上,别冻着了。”
司马黛瑟缩成一团,眼眸一暗,应了一声,她忽然懂了,嵇康,今生她无法再亲近。
“你方才吃什么了?”嵇康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不带丝毫感情。司马黛语气低迷:“茶和点心。”她已经无法提起精神,心痛的无以复加,连曹爽对付她,她也不想再管。
外面忽然也没有了声音,四周又陷入死寂,过了一会嵇康说道:“到岸了,下去吧。”
司马黛从船上下来,看着小舟飘远,她望着渐渐消失在那头的小舟,忽然觉得这晴天似乎也如阴天般,焦灼着人的心,分外的疼。亭子中,曹爽看着这白茫茫的水域,笑得极为柔和,他轻轻捏断了案几上的香,随后把果盘里的东西都倒入湖中。
“你说,这露水因缘可成吗?”何晏看着曹爽问道,他笑嘻嘻的又走到夏侯玄旁边,凑近他的脸说道,“别告诉我你在心疼那丫头。”
曹爽转身看向他们两个,目光柔和:“成不成,我也不知道,只是帮她一把罢了。”他说的似乎极为好意,“顺便看看,那清冷如仙的人是否会心动。”
“你怎么知道那丫头喜欢他,如果错了呢?”何晏不解的说道,不理夏侯玄一脸郁色。
“错了便错了,我们又没有什么损失。大不了就是那丫头难受一阵子,也就好了。”曹爽笑道,忽然脸色一转,“如果她成了他的人,那么你说钟家会如何?”
何晏双手一拍:“好极,钟会那小子虽然两边都不站,那么如此一来,他也不会帮他们,说不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何晏忽然脸色一垮,“可是我真不喜欢那阴冷的小子。”
“阿默,你太任性了。”不出声的夏侯玄忽然说道,“你想毁了她不成,到底还是个孩子。”
“原来你也学会了阿默的仁慈。”何晏拍拍夏侯玄的肩,“你别忘了,她是谁的女儿!更何况,她也不是我们想像中的那么软弱,那丫头,我看,早毁早了。”
何晏的语气很凉薄,可是又有点不舍,只是发狠的说道,那一瞬,连他自己都在想,对付一个有着那么倔强眼神的人,对还是不对。
可是已然没有退路,这样的人,既然不是自己一边,如果还留着,就太危险。
曹爽点点头,笑得温和:“你说,如果向皇上请旨,让嵇康娶了别人,你说,那倔强的丫头会如何?”
“我看嵇康未必会同意,而你能确定,那丫头的心在他身上?”何晏忽然问道。
曹爽点点头:“那就做些什么,让嵇康同意。那丫头毕竟还年轻,什么心思都写在眼睛里,况且如果想把嵇康拉拢过来,还有什么比姻亲更好呢?”
何晏支着头想了想说道:“如果那丫头跟了嵇康,那么钟家恼羞成怒,便会脱离司马氏,如果不成,找个曹氏女子赐婚给嵇康,与我们也有好处,那丫头么,怕也是伤心欲绝。”
“阿默,你何苦……”夏侯玄听着何晏摇头晃脑的说着曹爽的如意算盘,叹道,“何苦把你的气都撒在她身上呢?”
曹爽脸色一变,脸上的笑容顿散:“当初她要嫁给他时,为什么不拦着呢?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呢?我当年的痛,必定要司马家的人尝回来,既然司马黛是司马懿的掌上明珠,我倒是要让司马懿看看,他的宝贝女儿为情所苦的样子!”
谁能体会得到,自己所爱的女子在自己不在洛阳的时候便嫁了人,还不到一年便香消玉殒?谁能体会得到那种绝望,他曹爽当年的痛苦,也要让司马懿的女儿体验一下。
“那你打算怎么做?”夏侯玄突然问道。
曹爽微阖了眼:“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分寸,如今你只须整军伐蜀便可,等天暖和了,便发兵。”
夏侯玄还想说点什么,可是看着曹爽那绝情狠犟的脸,低低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