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安是镇北将军、冀州牧吕昭的次子,在当地也是大家,所以三人一到吕府,便有人迎出来,见是嵇康,便早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见一个男子快步走来,见着嵇康,立刻大笑,十分欢喜。
司马黛瞧他长得虽也是仪表非凡,但是跟嵇康站在一起,就大为失色,只是他的气度超凡,便让人一眼记住了他,吕安和嵇康走在前面,向秀微笑着跟在后面,司马黛却四处打量吕府布置,吕府不像洛阳那些大家贵族府邸的贵气,但是处处透着清幽之色,入目的假山,抄手游廊,亭台楼阁,都是倚着地势而建,一草一木,布置的极为巧妙。
吕安见了嵇康,又似乎是得子之喜,显得异常高兴,他命人在一个亭子里布了酒宴,只是所请之人就他们三人,暮色微霭,风清云浓,嵇康的兴致颇高,他身上的疏离之色渐渐的淡了,接过吕安给的琴,扬手一拂,一声高亢的声音顿时荡开来,嵇康微微一叹:“好一把焦尾琴。”
风吹起他的发,也荡起他的琴音,他的琴音似鹤鸣于天,声闻与野,一如巍峨高山,连绵不绝,一如溪水流潺,泉石激韵。
司马黛倾耳听着,用全身心的力气去感受他琴声里的内容,忽而想到他曾经所说的,音乐并无好坏,取决的只是人的心情,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忽然一声长啸,和着嵇康的琴声直荡九霄,向秀手持象牙筷,抚节高歌:“乘风高逝。远登灵丘。托好松乔。携手俱游。朝发太华。夕宿神州。弹琴咏诗。聊以忘忧……”
他的歌声响遏行云,随着他的歌声,竟一圈一圈的荡开去,连林木都有点簌簌发抖。
一曲终了,司马黛依旧沉浸在其中。
嵇康的手一拨,司马黛才回过神来,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显得俏皮可爱。
忽然一个仆人匆匆跑来,对着吕安附耳说了些什么,吕安方才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挥退仆人,然后说道:“曹爽亲自来了,如今人便在客厅。”
原来之前曹爽便让人送来了征召令,命他为司空祭酒,被他推搪过去了,没想到这次竟然亲自来了。
向秀点点头:“我和叔夜都收到了,也都推搪过去了。没想到他亲自来。”
吕安站了起来,负手而立,望着天空中的浮云,喟然长叹:“如今这局势,混乱不堪,安不忍苟且偷安,只是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力不从心啊。”
被他这么一叹,司马黛也安静下来,她不是不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势,而其中的风云人物之一,便是自家,她选择沉默。
“曹爽和司马懿相比,如何?”向秀忽然问道。
“如今不好说,同为辅国大臣,却是势不两立,一个如虎,一个如狮,你我只是闲云野鹤罢了。竟然也成了他拉拢的对象。”吕安沉声道,“如今他人在客厅,该怎么办才好。”
嵇康眼神清冷,他淡笑:“执意不去,又当如何?”
向秀看了嵇康一眼,眼里露出钦佩神色,他摇摇头:“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但是他有皱眉道:“既然他来这里,便知道我们的行踪,又怎么脱身?”
司马黛看着他们,却思绪万千,曹爽他是在拉拢全天下的名士和司马家斗,从秦简给她的消息中,司马黛清楚的知道曹爽的每一个动作,他在朝廷上进行改革,削弱地方郡周正的职权,加强台阁的权利,把人事任命的权力都抓在手上,司马黛却怎么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她凝神看着眼前三人,天真的说道:“为什么不从后门偷偷溜走呢?反正他也不会知道的。”
向秀怪异的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拍手:“好主意。”然后询问的看着他们。吕安和嵇康相视一笑,都赞同。
简单朴素的马车里,嵇康垂眼而坐,窗外斑驳的光影从他脸上掠过,忽明忽暗,司马黛盯着他的脸,浮想联翩,他的脸如同一块明玉,毫无瑕疵,可是让她沉浸其中的却是他的风仪,谪仙般的气质,从未遇到如神般的一个人,一旦遇上,便无可救药。
嵇康忽然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极深极黑,在阳光下,竟有种吸人魂魄的魅力,司马黛被他清冷的眸子一看,微微撇开脸:“方才……”
嵇康摇摇头,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只是他的眼里没有情绪:“小馒头很聪明。”
司马黛一怔,“你不介意?”
嵇康笑了,摇摇头,随后掀开帘子看向外面,向秀正稳稳的驾着马车,他们逃了,吕安却不能和他们一起出来,嵇康看了一会,随后轻轻吐出几个字:“小馒头要去哪里?”不知不觉间,他便出声相问。
闻言司马黛抬起头,眨眨眼笑问:“我随你们浪迹名山大川如何?”
嵇康还未说什么,外面的向秀早已笑了,他的笑声温和亲切,颇具书生气,但是却隐隐透着一股豪气:“那就一起浪迹名山大川。”
“那如今我们去哪里?”司马黛被他的语气所感染,向着嵇康出声问道。
嵇康脸上浮起清俊的笑容,温言说道:“邺城女儿红。”
司马黛闻言微微一笑:“邺城的女儿红虽则不错,但是邺城的鸽子羹,五花鸭都很好……就去邺城。”洛阳钟府
团团紧簇的牡丹花边,钟会长身伫立,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剑,正细细的擦着,阳光下的剑微微泛着冷光,使得这牡丹花也带了一丝血腥的红,钟会细细听着属下所报上来的消息,越听笑容越大,仿佛是天大的好事,可是敛首的男子却是越来越心惊,他有点颤声的说完,然后听着钟会下命令,可是烈日高照,钟会却依旧不语。
他的笑容恶毒如蝎。
几年来不曾改变过。
终于钟会低低的重复了一句:“你确定她现在跟嵇叔夜在一起?”
“千真万确,同行的还有向秀向子期。”那男子恭声说道,“据属下查探,曹爽曹大人早已经离开洛阳,去了东平,而且还见了吕昭的儿子吕安。”
钟会点点头。
“吕巽是他的人?”他忽然问道。
那人微一愣神:“属下不知。”话音刚落,剑光一闪,手上便被划了一刀。血流如注。
只听钟会冷冽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去打探清楚,同时继续跟着他们,别让他们发现了。”
那人应声而去。
阳光下,钟会遗世独立。一片柔腻的牡丹花,几滴血滴在了上面,钟会看了一会,随后拔剑,瞬时,面前的牡丹便全部飘落在地,连根不剩,浓香四逸。只可惜已经败了。而另外一边,司马府却异常安静。
平常司马黛在的时候,府里便经常闹哄哄的,斗鸡溜蟋蟀,除了司马家四小姐,其余家的大家闺秀恐怕无人敢玩,可惜被司马师训斥后,便躲到自己院子里,因此便冷清了不少,如今司马黛不在家,便更加寂寥了。
司马师依旧安静的下下棋,侍弄一下他园子里被司马黛拔光的花,只是在不经意间望望那边的院子,远处风光正好,而他却寂静如水。
司马昭迈进司马师的院子时,司马师正拿着锄头在竹林里挖着什么,他慢慢的走近,随后坐到边上的榻子上,才发现司马师在挖笋。
幽篁里分外阴凉,连茶也凉透了,司马昭看着司马师认真的样子,不禁轻笑:“大哥,晚上我可否来你这用膳?”
司马师头也不抬,径自挖自己的,他的袖子高捋,微微出汗,低着头说道:“你和阿黛平日里难道没少吃我的?”
司马昭刚毅俊雅的脸上浮起微笑:“大哥手艺好,是我们的福气。”过了一会,司马师从竹林里出来,拿着几株笋,放到案几上,随后又走到林子一边,弯腰摘了一盘莓子,递给仆人,随后坐到司马昭旁边,温润的笑着:“你来又有什么事?”
“自是为你闲居在家,怕你闷着,所以过来看看。”司马昭看着仆人送上洗净的莓子,便当先接过,“大哥这里的好东西倒不少。”
司马师温和的笑道:“曹爽解散了中垒营,我这个中护军便闲置在家,侍弄一下阿黛栽在我这里的莓子,倒也不错。”
司马昭闻言眼神肃杀:“这一步,他解了大哥的职,下一步,便是会对爹下手。他去东平,无非是想要冀州兵权,拉拢吕家。”
司马师笑了笑:“吕家手握的兵权在爹手上。”他顿了顿,见司马昭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解释道,“当年吕昭和桓范为好,后来吕昭凭借着实力被先帝提为镇北将军领冀州,当时桓范为冀州牧,在他麾下,桓范深以为耻,便不去赴任,为此两家结下了怨,如今桓范投了曹爽,吕昭便把兵权直接给了爹。”
他不温不火的说着,眼里俱是笑意,司马昭冷冷一笑:“果真蠢蛋,只不过正好为我们所用。”
司马师笑着点头,随后说道:“再过几个月,便让阿黛回来吧,她在外面,爹不甚放心。”
司马昭点点头,坐了一会,便去了。
只剩下司马师笑看着风林摇荡,彩霞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