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明月皎皎,树影婆娑,清亮的月光从纱窗中透进来,司马黛却浑身冒着冷汗,在床上来回翻滚,李子甘甜,吃多了却让她的肚子异常疼痛,竟然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四周静谧,她喘了一口气,只得缩在被子里,一股冷气从门缝里传进来,隔着被子,竟也有点冷的感觉,纱帘微卷,荡了几荡,一个修长的人影出现在她床边,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轻轻拍了拍被子中的司马黛,司马黛慢慢伸出头,脸色惨白的问道:“老爷,把你吵醒了?”
阮籍一身单衣,披散着头发,把手里的碗递给她:“坐起来把它喝掉。”语气依旧强硬,似乎有点责怪的味道,“你究竟吃了多少?”
司马黛喝尽碗里的东西,把碗递给他,看着阮籍黑眸微眯的神情,慢慢伸出一个手。然后把另外一个手也伸了出去。
阮籍看了她一眼,倒是忽然笑了一下,只不过这笑有点怪,他起身站到窗边:“你还可以再吃多点。”
司马黛瞪大了眼睛。随后摇摇头:“再也不吃了。”
“睡吧。”阮籍背对着她,语气自然,怎么也听不出喜怒,司马黛点点头,翻了一个身,很快就睡过去了。
阮籍慢慢的转过身来,叹息了一声,又慢慢的走到她的旁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低下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珏,然后细细摩挲着,过了一会才又贴身放回去,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细细的彩绳,弯身轻轻拿起她的手,慢慢系在她的手腕上,然后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站了许久,他才离开。
翌日清晨,司马黛看着手腕上的彩绳,想了想,又想了想,眼睛盯着床上的帷幔,久久不动,过了很久,她慢慢的坐起来。然后梳洗了一番,从阮府离开了。
日来露稀,风吹草动,连带着李子树下一个人的衣袂不断的吹起,发丝微微扬动,光照下,身影修长单薄,那人在笑,只是笑的太过刺眼,竟有些不真实,晨风薄凉,被露水沾湿的衣角还没干透,一只小虫子沿着他拖在地上的衣摆慢慢往上爬,然后慢慢爬到他的袖子上,手腕上,最后爬到他拿着李子的手上,似是被这果子吸引,狠狠的咬了一口。
李子掉了一地,红得似血的李子一颗颗滚开,竟一颗也没有留下。
“叔叔,不去拽她回来吗?”阮咸走到阮籍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司马黛消失的门口,问道。
阮籍摇摇头,不再说一句话,转身往回走,只是他在转身的时候,身形一顿,步履沉重。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
司马黛坐在一家酒楼里,低头看着手腕里是彩绳,叹了一口气,明明说过不走了,可是却不得不食言,这根绳子让她手足无措。
忽然酒楼里一下子人声鼎沸,忽而又沉寂下来,似乎所有的人都屏息,司马黛疑惑的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浑身一震。
依旧雪白的衣袍,修长瘦削的身形,清远的眼神,如莲似雾,如仙如神,嵇康慢慢坐到一个位子上,唤了小伙计要了一罐酒,几个菜,小伙计神情呆呆的把几个菜送到他面前,连路都走不稳,嵇康似乎笑了一下,那小伙计更是呆若木鸡。
司马黛缓缓呼了一口气,走到嵇康的面前,然后笑着坐下:“嵇康。”不知道在心里叫过多少遍,此时叫出来,竟也有点颤音。
叫他的名,那是一种执念。
嵇康抬眼,愣了一下,然后笑如风神,淡极:“小馒头,好久不见。”随后他拿起酒罐,纤长的手灵活的掀开酒盖,习惯性的摇了摇,便倒了一杯酒。
酒香四逸,司马黛吸了吸鼻子,不禁说道:“陈酿千杯醉。”
嵇康赞赏的点点头:“好灵的鼻子。”他抿了抿,笑得依旧疏离淡然,只是他向来如此,司马黛也不在意,招手想小伙计要了一壶茶。
她用热水烫了一下茶杯,便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每个地方的酒楼都有它独特的招牌酒,洛阳花酿,邺城女儿红,成皋杜康酒,……这陈留应该以这千杯醉为名,只是这千杯醉虽是千杯才醉,但后劲极大,听闻醒时难受至极,又痛快至极。所以喝这酒时,最好喝一杯荷叶茶为好。”
嵇康点点头:“小馒头懂得真不少。”
司马黛微微一笑:“皮毛而已,酒伤身,须懂得养生之道。”
嵇康淡笑不语,忽然伸出手捏住司马黛的手,随后又很快的放开,眼神清渺:“手心平滑,十指纤细,嗣宗待你不薄。”
司马黛愣了一下,抽回手,不经意间碰到手腕上的绳子,又蓦的一怔,只是笑道:“嵇康怎么会在陈留?”
“遇到一个人,路过此地。恰逢等一个朋友。”嵇康说的极为简单,寥寥数语,便不再多言。见司马黛低头,便温润的一笑:“小馒头如若无事,可否一起等?”
司马黛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点点头。不一会儿,一个充满书生气的男子便站在他们面前,他的脸极为秀雅,衣袍很干净,见了司马黛,微微点头,给人极舒服的感觉。
嵇康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给他添了一杯酒:“子期果然守时。可遇着仲悌兄?”
向秀微微摇头,喝了一杯酒:“他的妻子刚给生了一个儿子,正在家里呢,无法过来,我特来告诉你一声,免得你久等。”
司马黛自然的递上一杯茶,向秀一愣,随后道了一声谢,便径直喝下去。嵇康看了司马黛一眼,对她点点头,随后又径直站起来:“如此,我们去他家恭贺一番。”说完放下五铢钱,便洒脱的往外走,司马黛眼珠一转,笑着跟在后面。
向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姑娘,你先随叔夜在前面马车里等我。我去买些贺礼的东西。”
司马黛笑着点头,随后跟上嵇康的脚步,阳光下,嵇康身上的清远气减淡不少,见司马黛跟在他后面,便微微放慢脚步同她一起往马车走去。微风吹来,嵇康身上散发淡淡的竹香,同他的人一样,渺茫,悠远。
另一家酒楼里,有两人临窗而立,一人精致的脸上含着笑,却是泛着冷意,他凝眸看着楼下行走的两个人:“嵇叔夜向来清高,怎么会和她走得那么近,司马家难道已经下手了不成?”他喃喃自语,声音极低,极其轻柔,却让人遍体生寒。
却听身边一人说道:“阿默,你会不会被那四小姐给骗了,她不像你所说的那么单纯。消息传来,她和那些名士走得极近,包括阮籍。”
曹爽眼眸一闪,笑得灿烂,过了一会点点头:“是么,你这么说那我倒要再看看,司马家的四小姐,到底有什么本事。”
夏侯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看着楼下的二人,忽然一辆马车闯入他的视线,他微微一笑:“那你可要好好看看,那四小姐有什么本事了。”
马车上有皇族的标记非常明显,慢慢的,那辆马车便停在了他们的身边,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浑身火红衣衫的丫头笑着对着嵇康说:“叔夜公子,您在这,好巧,我家小姐也在。”
司马黛闻言,便看向后面的一个女子,只见她身穿紫色宫装,身材高挑,高贵典雅,鹅蛋脸蛋,细腻的皮肤,柳眉细长,看着便是一个娴静典雅的美丽女子。
嵇康依旧神情淡然,眼神清远,他微微颔首,便要往前走。
“公子,昨日多谢救命之恩,今日在此地相逢,不知是否有幸邀你去寒舍喝一杯?”女子声音犹如黄莺,婉转动听,透着一股温婉。
嵇康疏离之气更浓,浑身散发着一股清冷气,他摇摇头:“小事不足挂齿,无须放在心上。”说完要走。
那红衣丫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看到一边的司马黛盯着她们,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的性子本就火爆,当下以为司马黛是要勾引嵇康的女子,护主心切,便冲着司马黛说道:“你是谁?干嘛盯着我们?”
司马黛一愣,见她语气不善的问自己,微微一笑:“关你什么事?”她本不是随便被人欺负的主,看到一个小丫头喝问自己,一时火气也被她挑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们一下,冷笑一声,“就你们,也配问我?”一时间她的气势极甚,浑身竟有一股霸气。连嵇康都忍不住看她,那小丫头怔了怔,想是以前也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当下挥了一下手里的鞭子,眼看手里的鞭子就要落在司马黛身上,却见司马黛闪身躲过,却极其灵活的反身就是一个巴掌,打在那小丫头脸上。
小丫头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快反应,竟一时愣住,倒是司马黛冷冷的一笑,看着那名温婉的女子说道:“给她这一巴掌还是轻的,我不管你是哪家皇亲贵族,犯到我头上,便没有好下场。”
她说这话极其狂妄,旁边围观的人竟有人拍掌,原来是向秀,他慢慢的走到他们旁边,对着司马黛笑了一下,仿佛是在赞叹她的不畏权势,司马黛被这掌声一拍,倒是眼神清明,看向嵇康。
嵇康也看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便往自家马车上走,只剩下那主仆二人,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楼上的人冷眼旁观的看着,曹爽那黑漆的眼睛闪现一丝阴狠,随后笑着摇头:“果真被那丫头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