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在现代柔软舒适的双人大床上睡觉感觉截然不同的是,在西汉的所谓的“床”的睡了一夜之后,李辟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我说黑大哥,这床坑坑洼洼的,你们睡觉不嫌难受吗?”一边搂着腰,一边皱着眉头的李辟抱怨道。
“床?床是什么东西?有这样挡风遮雨的地方可以睡觉就不错了,小子!”李甲边打着哈欠边爬起来道。
额,翻了个白眼,李辟终于知道了,汉代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床”的概念,要等“胡床”的出现还要好多年呢。
“小辟啊,不是我说你,咱们来边关当兵的,能够吃饱穿暖,还有一处可以生活之地已经算不错了。”黑夫摇了摇头,对李辟的这种公子行径很是叹息。
李辟猛然醒悟了,确实不错,元延年间,正是成帝当政汉帝国由盛转衰的转型期。元成哀平,四朝过后,大汉帝国也就奄奄一息了。这个时候,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全国各地铁官徒的频繁起义、高层的勾心斗角、成帝的怠政……一切都导致着生活在最底层百姓的痛苦生活,以至于常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如此说来,在这样的风雨飘摇的时代,能够吃上一口饭,穿上一件衣,也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哪怕是像黑夫他们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却仍然乐此不疲,因为回乡的话,可能连活着都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鼻子有一瞬间是酸楚的,刘辟沉默半响,没说什么,只是拿起本来属于另一个灵魂“李辟”的衣物麻利地穿了起来,身为新兵的他连穿皮甲的资格也是没有的,就是一件制式有着却敌燧记号的军衣而已,下面也不过是一件半旧不旧的裈。如果当时有镜子的话,不要想,镜子里的自己肯定是木讷、愚钝的小兵感觉。
按照汉制,边关军队的日常按照军种不同而有别,但同样都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早起训练,包括跑步、拳脚和兵器等。
黑夫和张众等属于熟练兵,所操练的都为兵器、重弓、重弩,同时还有一些阵法、进退的训练,对于这些老兵来说,每日的操练简直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了。
但是对于刚刚穿越的李辟而言,这样的活儿简直可以说是要了老命,首先不说是阳光下暴晒的气温最起码有四十度,就说是新兵操练的最主要的武器制式长戈的重量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极大的负担,这种制式武器整体呈“卜字”形,只有前伸出的直刺和旁出的横支,木柲(武器的木制长柄)大约有七丈左右,训练之时,击刺成风,确实是当时的长兵利器。
李辟仔细环顾四周,偌大的却敌燧人数大概有三四百人左右,却敌燧的规格显然不甚高,整体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由一处天然小丘峭壁形成的关口,后面是一处小城长宽二十丈左右,高约八尺,东西南北四周都有樵橹设防,上有可以远距离观察的孔口和近距离射击的弩机。
再后处就是他们士卒的训练广场,士卒们正在伍长、什长的带领之下,呼喝叱咤、黄沙漫天。李辟心里自然是激动万分的,终于能够看到所谓的黄沙百战穿金甲,这就是真实的古代军队的形象,而现在,自己就已经是其中一员了。
挥了挥手中的长戈,龇牙咧嘴地也跟着身边的愣头青新兵蛋子们呼喝起来,其实他们的动作很简单和传说中的武术没有半点关系,就是简单的击刺、横扫、劈砍,但是讲究的是要有力道和整齐划一。其实道理也很简单,战场,永远不是一个人逞英雄的地方,任你武艺再高强,面对成千上万的钩戟长铩,也是动辄化为肉泥的。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训练完毕,一个看起来中等身材,穿着比他们明显要精良了不少的鱼鳞铁甲的中年人走到了高台之上,风尘仆仆的样子,眉眼之中很是煞气满满,问了身边同样刚来的小兵,李辟才知道这就是他们这里最大的头头,燧长李初。
只听他说道:“列位好,刚刚来到我们却敌燧大大家肯定还很不习惯,不过没有关系,你们很快就要习惯了,因为不习惯的人一定会死在前面,我给你们的就是一个要求,首先,努力杀羌贼;其次,活下来!”
言简意赅地几句话过后,燧长刺人的目光向着下面约莫有五十几个新伍卒扫了过去,很明显,这帮新兵蛋子整体看起来还是懒懒散散的样子,尤其是那个高个肌肉英俊小生,手中的长戟抓得不伦不类,一张小白脸明显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边关防军的样子,看样子注定会被羌人砍死在第一波冲击之中。
不过没关系,像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陇西郡漫长的防线,哪儿还不死士卒,尤其像这种半吊子的新人,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好好操练,争取在被砍死之前先杀几个羌人回本。
想到这里,李初的心情好了一点,刚刚布置的诱敌上钩之策虽然把握不多,但是却敌燧这些实打实的士卒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老兵带着新丁能够很快融入到一起,相信到今年底的上计之时,本燧一定能评得甲上。到时候,让候官美言几句,升官加爵那是肯定的了。
刚刚通过派遣了数个斥候远远地在山林中监视远方羌人村落的动静,还额外将之前很少动用的弩箭特地拿出了兵库,此外特地将烽燧中的积薪准备妥当,敌少可以一战争功,敌众可以举烽火通知离此处最近的临虏遂前来驰援。
这可不就是万无一失了么。
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看着新兵蛋子李辟笨手笨脚的样子,李初大声道:“好生练习,争取给我多杀几个贼虏,到时候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万岁!”众人也收到头儿的心情感染,不由高声欢呼起来,李辟也一边跟着附和,一边翻了个白眼暗道:“杀人放火这种事可不是我可以干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就在此时,一支漆黑如墨的长箭在他的面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噗嗤一声插到了旁边一个呆头呆脑的新兵蛋子的胸部,长箭的力道甚大,连带着那新兵踉踉跄跄退后了好几步,扑通一声坐倒在地,胸前殷红的鲜血瞬间渗了出来,映红了袍子。
随着更多的惨呼之声,一个又一个的新兵被这阵箭雨射杀在当地,李初的脑门嗡的一声,嘴里发出了自己意识都没有跟上的嘶吼:“敌袭,敌袭!都他妈给老子找地方躲起来!敌袭!”
他边吼边向熟练伍卒训练的那一边冲过去,大概只有百步不到的距离,老兵们却已经找到了大盾一个又一个列起了盾阵,一阵又一阵的箭雨从极远处洒向天际,纷纷砸到了盾面,那力道极大,几乎要让扛着盾的李甲等人按在了地上,他也只能满口污言秽语先回敬起不知道哪儿偷袭而来的敌方起来。
黑夫和张众不待什长吩咐,已经熟练地开始找各自趁手的兵器,包括常用的弩机、弓箭,也开始在盾阵中向着箭来的方向回射过去。
两边的山坳之上,有两骑正各自循着山路向着他们冲来,只见马上骑士远远地伏低身子,抱着马脖子,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红巾,一边向着众人所在之处吼道:“羌人来袭,羌人来袭!!”
燧长李初瞬间明白了一切,赶紧举着小盾走上高台,对着两边人马叫道:“分散开,依计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