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汉家自有制度,霸王道杂之……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意识是模糊的,脑海里始终有个声音在传唱着这些文字。
昏迷了不知道有多久,李辟终于醒了,清晰的意识回归到了身体,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黑丑且老的脸庞,鼻梁扁塌、额头平缓、双目温和,典型的蒙古利亚人种,而且看皮肤好像还是个亚洲人。
感觉到了全身的酸痛,那是一种无以言表简直触及灵魂的疼痛,“哎哟……”想要挣扎着起来,却力不从心,李辟又倒于床上,床?与其说是一张床,不如说是个土制的大的凸起的疙瘩,上面胡乱用草铺了厚厚的一层,估计权当是褥子了。
“小辟,你身体还未复原,可不能乱动哟。”发出声音的是那张黑丑脸庞的主人。
“小屁?我的名字什么时候这么难听了?”刘辟皱着眉头问道。
“你不就是前两天刚刚来咱们伍的吗,你不是叫刘辟?”黑丑老脸笑了,用一种仿佛是看二愣子的眼神盯着刘辟。
“额,从来也没有人叫过我小辟啊,好吧……”刘辟边说边打量着四周,边看心中边咯噔一下,这是个采光不好的屋子,首先四面墙都没有窗户,墙体也呈现出坑坑洼洼的不平坦状,可能是用某种茅草或者芦苇等植物加筑黄土而夯实的,屋子里阴沉沉的,勉强可以看到物品的摆设,东西南北各有一张所谓的黄土堆垒的“床”,屋子的正中央是个形制稍微好一点的木结构的榻榻米样的物体。除此之外,基本上是别无他物,如果非要说有的话也就是床上的那些草被褥,以及一些看起来味道就很可疑的裹脚布、草鞋、短衣等东西了。
我特么这不是在做梦吧?一觉睡到解放前??看这里的样子,少说也是50年前吧,还是我旅游到哪个穷沟沟里了?
泛着无穷的嘀咕,李辟转过身来,尴尬地向着那黑丑老人笑了笑:“我说老爷子,这儿是哪儿啊,我是不是刚刚在你们屯儿喝多了被你们抬过来睡觉的?”
听了这话,那黑丑老者更是大犯狐疑,赶紧伸手过来摸了摸李辟的额头,嘀咕道:“也没有发高烧啊,这孩子怎么尽说些胡话?”
“不是,我没发烧啊,这到底是哪儿啊?”
“你看你这娃娃,前两天老张把你带过来的时候说你这娃娃乖巧听话,还很机灵,我估摸着缺的一个人手总算是填补上了,怎么今天就这样了?”
“啊?老张又是谁?”
“老张你都不认识?张众张上造啊!就是他带你来我们燧的啊,这不你的名刺还在那儿呢。”
李辟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大对劲了,名刺这个说法恐怕有点太复古了。他赶紧拿起黑丑老者目光所及的床边的那一小块木质的长条,上面用汉隶写着:“天汉元延元年六月二日凉州陇西郡良家子刘辟者践更至乙渠候官第二却敌燧为卒伍”。
“这……”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委实是太大了,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恶作剧的话,李辟心想,这定是恶俗的穿越没跑了!
最关键是,穿越回的还是他最熟悉的朝代,而他后世作为博士生的学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物来说可能就是怪物一样的存在。他几乎就要跪下来求求不管是哪路神仙赶紧让自己再一觉睡回去吧,他虽然是个历史学家,可是他这体力和小心脏也承受不了两千多年前的厚重历史啊!
定了定神,为了避免被当做神经病看待,李辟又是尴尬一笑:“哦哦,我回想起来了,是的是的,在下就是来当兵的,嗯,没错!”
黑丑老人咧嘴一笑:“对嘛,这才对嘛,你这个娃娃昨天发烧哦,就一直说胡话,今天好不容易清醒一点了,刚刚还又说胡话,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吧。”
顿了顿,老人端来了一碗,不,与其说是一碗,不如说是一缸热腾腾的水给李辟,笑道:“不管怎么样,以后你就是我黑夫的人啦,渴了吧,先来喝点水,”
李辟内心简直是崩溃的:穿越,我忍了!环境差,我也忍了!可特喵的凭什么别人穿越的是玉暖生香红罗帐,美人添酒拥天下。我却面对的是一个又黑又丑的老头子啊!!
更可怕的是,这老头子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是他的人了,我简直……
一句“你这个老头子坏得很”潮话差点脱口而出,想想还是忍住了。
是的,来了,来到想要来到的朝代了。
看样子,貌似是在一个边关地区的小破障亭里,生活凄惨得不用想也可以得知。更可怕的,鬼谁知道会不会有匈奴人打过来,就我这小身板,刀枪剑戟的还不得吓尿……
想到这里,李辟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有点不对劲,原来他文弱苗条的体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肌肉虬实的健壮身材,尤其是胳膊上的肱二头肌,简直是梦寐以求到可以令后世女子见了“心神摇曳”的程度。虽然这具身体还处于发热或者感冒中,但是李辟明显感觉到其中无穷的生命力,战斗力简直是可以单挑后世至少十个自己的水平。
好吧,这我也就认了,李辟承认自己总算看到点“光明”所在了,不管怎么说,老天这一世给的“本钱”还是很不错的。想到这里心情也不觉变得好起来了,既来之则安之,虽然自己很想回到那最后一段博士生涯中去,去重温一下学术生活,但是明显的,更残酷的现实已经摆在面前了。
调整了自己的复杂心绪,冲老者行了一礼,李辟郑重道:“还未请问长者姓名?”
“哈,后生有礼了,老头我名叫黑夫,刚刚说过了,是却敌燧第八伍的伍长,你以后也是我们伍的伍卒,后生以后好好努力,争取得个敌人二首三首的,到时候得个爵归乡里岂不是为宗族争光?”
笑眯眯的黑夫显然很看重这个健壮的小伙子。
李辟想到黑夫这个名字着实有点印象,那不就是云梦竹简里的那两位主角之一吗?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也不是他能解释的了。
“黑大兄您好,今后在下一定认真听您的话,力争杀敌报国”,这话李辟怎么说怎么别扭,但是没办法,自己的心态以后就是个古人了,忠君爱国、勇猛争先至少要做出个样子来吧。
“大善,小子今后一定要在我们燧混出个样子来!”黑夫欣慰地捋须笑道。
正说话间,小屋子里又有两人一前一后推开木门进来,看着“榻”上的两人,笑哈哈地大声道:“黑大哥,我说这小子命大,死不了的,你看看这家伙的身子,可结实着呢。”随之而来的是两个中等身材的人,很明显,也是中原人,其中一个小脸小眼睛,看人总是贼兮兮的,另一位紫铜色面孔,有点不苟言笑,但看向他们的目光却是和善的。两人都着最简单的前后皮甲,后面还绣有个明晃晃的“却敌”两个大字。很明显,这两人也是却敌燧的甲卒。而且是和李辟、黑夫是一个伍的。汉承秦制,军队建制最小单位为伍,一个伍基本由五人组成,往往在战场上互相扶持,完成各自军种的特定任务,互相信任和亲密无间肯定是自然的。
向着两人行了一礼,李辟笑着答道:“谢两位大哥关怀,小弟好多了。”
二人微笑着点点头,一边走到属于自己的“榻”上,卸下皮甲、脱下衣物,很明显二人是刚从外面执勤回来。
黑夫拍了拍李辟的肩膀,点了点头。接着回到了自己中央的那个看起来(只能说有了对比)比较高级的榻上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虏贼乖滑,怕是没那么容易上钩。”那小眼睛之人答道,言谈间深有忧色。
“李甲你最近一定盯紧峡谷口的动向,众,你那边呢?”黑夫捋了捋胡须问道。
被换作“众”的估计就是刚刚黑夫提及的张众张上造了,上造,汉民爵第二等,看来此人也是个有爵位在身之人,看样子有些沉稳可靠,要不要抱抱大腿,李辟暗想到。
“我负责的南山林中已经按照燧长大人的吩咐,布置了200五石弓兵、50蹶张弩兵,只要等到虏贼上钩,保管他有来无回。”张众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回答道。
黑夫笑眯眯地说道:“那真是极好,众你为蹶张士也不止一日了,这次抓住机会,再好好杀他几个丑虏,到时候爵位必当再升!”
小眼睛李甲眯了咪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笑道:“张众大哥必然能杀他一两个贼虏的狗头,可是黑老大,我李甲也不差啊,好说歹说也跟着你混了两年了,杀不了一个两个小贼,在背后煽风点火、暗里设套你可不能忘了我的功劳!”
黑夫大笑道:“谁不知道你李甲李大哥手段无穷,放心,此战只要你能有战功,我老黑保你升爵一级,荣归乡里。”
“啊哈哈,这还差不多,想起我老家那小花妹妹的嫩脸啊,我就……哎,赶紧打了这次仗,我老李也该回乡看看啦!”
听了李甲的话,所有的男人都哄堂大笑起来,毕竟,对女性的话题,是千古以来男人们永恒的探讨。
听了众人聊天几许,李辟总算是弄明白了,黑夫、李甲、张众俱为陇西人士,也都以良家子从军,不过李甲有点特别,他的“良家子”身份是贿赂县官得来的,其实他不过是个行商,因为受不过低三下四受官吏欺侮,这才想到办法疏通县吏,补了县里的一个从军的缺额。
众人在却敌燧已经有两年多了,此间大大小小也打了好几仗,各有输赢,此边关主要是为了防备羌人而设,而不是李辟先前以为的匈奴,随着汉后期匈奴的衰弱,其实羌人是渐渐强大起来了的。虽然经过赵充国等人的经营凉州和打击羌人,但是羌祸零零星星至今不绝,所以黑夫等人的从军生涯也一直没有个落幕。他们和服役的普通郡兵不太一样,已经是属于官府招募的军士,有自己的屯田和营队,可以有根据地进行补给和扩充。而李辟这样的新兵蛋子则是到达了服役年纪,来到边关充数当兵而已。
明白了此中所有,李辟总算心里安定了一下,没办法,此间家国万里,再回到现代去过博士生涯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现在自己要做的首要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怎么在这个艰苦难当的边关里生存下来,从而一步步走进这个时代,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脉搏,甚至有可能为此时代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毕竟,好歹自己的学识,已经超前了西汉时的人们不止一点两点不是。
翻来覆去想了半夜的李辟,终于在土炕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