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公主提及二人,程不慎心里咯噔一下,在他原先的计划中,本以为公主视三人为草芥,如今听她的口气好像大有感激几个士伍之意,他不由得深思起来。
“程公,程公?”公主的常随婢女惊鸿看他低着头不回答公主的话,开口问道:“你怎么不回答公主的问题?”
程不慎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满脸堆笑道:“三位士伍在甲渠燧内因为一点小小的问题暂时被下吏所拘,待下吏澄清一些问题,就会让几人回归燧内士伍之队。”
公主轻轻蹙眉道:“此三位士伍为本主出生入死,对大汉忠贞不二,为何程大人要关押三人?本主可以为三位士伍作证,三位士伍乃是我大汉义士。”
程不慎满脸尴尬道:“诺,殿下请放心,下吏马上就释放此三位壮士。”
看到公主脸色稍和,程不慎松了口气,敬重行礼之后就退出了公主居所。
返回官寺之后,他立刻召集了甲渠候官的几个佐吏和杂佐,几人都是他的左膀右臂,因为他多多少少都积功升爵到了上造甚至不更,虽然在大汉冗官的情况下,得个正式一官半职有点难。但作为斗食小吏的他们比之于普通的老百姓那还是强了太多。
所以,他们毫无疑问唯程大人马首是瞻的。
安排几个佐吏及杂佐等乱七八糟的七八个人坐下之后,程不慎自己则安坐在软垫铺就的枰上,众人桌前摆着一个小案,上面铺着一些果蔬和吃食。
“起,你看,对刚到燧内的几人应当如何处置?”程不慎首先问了自己的得力佐吏。
翟起皱了皱眉道:“大人,这三人实非歹人,而且三人也能夺得汉节护公主安全,何以要将三人论罪?”
听罢此言,程不慎油肥的大脸变得难看起来:“起,本吏行事难道还需要尔指教不成?三人历经千难万险,你以为以他们之能,可以携公主从羌人的围攻中全身而退?”
翟起等人回忆起羌人犯塞的凶残景象,一时不由沉吟半刻,翟起道:“照大人这么来说的话,其中似乎大有隐情,然此三人如和羌人有瓜葛又为何要护送公主入塞呢?”
程不慎摇了摇头,嘿然道:“尔等还是太年轻,最近可曾听闻朝廷正在与匈奴进行和议,若汉匈联合共同对付羌虏,你想他们这日子能好过否?”
翟起恍然大悟道:“所以羌人才派出此三人为间,探听大汉和匈奴议和情况?”
身边的三五佐吏也纷纷赞叹程不慎的“高瞻远瞩”,如果这么一解释的话,羌人是很有可能使一出苦肉计,让三人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汉人的“英雄”的。
程不慎总算满意了点,点头道:“八九不离十,所以诸君,为了我大汉,对此三人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翟起点头道:“大人放心,我等一定加紧巡逻,防止有其他探子入我燧中。”
程不慎又道:“况且,最近我安插在羌人中的探子也给我发来一封密信,说叁狼羌酋首曾经和几个汉人有过诡秘的会谈,而且也窃取到了书信一封,诸君可传阅一过。”
翟起起身躬身接过一封用汉隶密密麻麻写的一份帛书,下面落款有着羌人特有的椭圆形红色羌文印。
翟起接书简阅一过后,横眉倒竖道:“竖子敢尔!”一边又对着程不慎行礼道:“若非大人明识,吃三贼人奸计定然已经得逞了。”
而一二杂佐接书看过之后也无不破口大骂李辟等三人,原来那帛书上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以李辟的口吻告知羌人甲渠燧的一些军情布置、人员安排、周边地理环境等详细情报,最关键的是,还透露了皇帝陛下最近派出的到匈奴部中进行和议初谈的使者消息。
如果羌人有心,那截杀汉使,再栽赃给匈奴人,这种手段也绝无不可能啊。
想到这里,翟起和几个佐吏昂然起身道:“大人,下吏等恳请大人再审此等害国之贼,此贼若不除之,国家危矣!”
程不慎长叹一口气道:“本吏也想为国除害,但君等也知道,公主因为是三人所救,妇人之见,只看表面,还以为三人是什么好人,却是不会让你我动他们毫毛的啊!”
翟起蘧然怒道:“为国除害,大汉公主也是分内之事,我相信只要在公主面前揭露此等人之嘴脸,这封信便是最好之佐证,下吏恳请大人速速审讯,除掉此等害群之马。”
程不慎拍了拍翟起的肩膀,高兴道:“起不愧是我燧中第一好男儿,为国除害自是我等边关吏员之份,那君等速速拘来那三人,吾去恭迎公主来参讯。”
甲渠候官寺内,众人齐声应诺。
砂仁在客舍中已经昏迷了数日之久,期间时而迷糊时而清醒,但还是没法正常行动,客舍中自有相关的隶卒照顾,所以他渐渐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直到忽然闯入的甲渠候佐吏某对他宣道:“奉候官命,召集尔到官寺听训,尔可能行走?”
砂仁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脚和手臂,虽然被包扎得像个粽子一般,但基本的行动只要借助拐杖应该是没问题的,这甲渠候官他也有所耳闻,在陇西南部都尉治所临洮践更之时,经常听到都尉等官夸赞甲渠候官的布告。
如今机缘巧合之下,自己竟然也来到了这甲渠燧,真是世事不可预料。
于是他点头道:“某可以行动,谨遵候官令。”
于是在隶卒的搀扶下,他慢吞吞拄着拐杖来到了候官偌大的官寺,令他惊讶的是,李辟李云二人面色憔悴,此刻正被数名伍卒看管,堂上各个佐吏看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而公主在二婢的服侍下,正面色不豫地坐在堂右,见此情形,他在从人的帮助下下拜于候官和公主。
礼毕,他问道:“程大人,下卒有所不明,为何李辟、李云二位士伍有此待遇?”
大堂之上,穿戴齐整,脸色阴沉的程不慎冷哼一声道:“本吏却正是不知尔等三卒有何阴谋而遭此遇。来人,给砂什长看一看罪证。”
于是一名杂佐拿着那封帛书来到了砂仁面前,当然他认识的字其实也不多,但那几个羌、辟、云、匈奴、使者等关键词还是认识的。他惊道:“程大人,此为何意?”
一旁被人压着臂膀的李云转首切齿恨道:“砂大人,你我都被这老狗算计了,他说这封书是大兄和你我勾结羌人的罪证!”
砂仁脑中轰然一声,惊惧之下结舌道:“这……这……我……”
他可以在战阵之上叱咤、可以在万人之中横行,但遇到这些文法吏的莫须有之罪名,却也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在旁人的眼中,这几乎成了阴谋被揭穿之后的“震惊”和“恐惧”……
公主不忍闻此,哽咽道:“三位士伍果然如程大人所说,是行间于本主么?那……那李辟士伍为何你又为何?……”
同样被人严加看管,几乎要五花大绑的李辟这时发话了:“程大人,你是说,这份书信是我手书不成?你认为我识字吗?”
程不慎嘿然一笑道:“李辟,你想说你根本不会写字?那也无妨,本吏本来也没准备你们会自承罪行,来人,给本吏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