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信连封皮都没有,与风雩公主的书信相比就太过寒碜了,我接过信来,见是闵师兄的笔迹,字句却比风雩的信还要简略:“吕二,借掬指剑与仲行季子一用,急。”闵师兄也真够损的,不问候我也就罢了,把我与器物相提并论也姑且不说,还将我的名字置于剑后,实在是有意气我。
解光似乎早有所知,见我看信,一边说道:“言语虽然失礼,不过闵先生说仲行先生最爱玩笑,必定不会计较。”闵师兄为人虽不如曾师兄正经,却也不似吕师兄那般恣意,他既然开起玩笑,那事情就不算太急,我也放下心来。
我正待客气,却听姬风雩娇嗔道:“咦,你们竟然还攀上关系了,那我找谁讨公道去啊?”
解光忙道:“不知是公主殿下,言语冒犯,多有得罪。子种,快来向公主赔罪!”宋颗听了,却一脸嬉笑地上前道:“小民不知是公主大驾,罪该万死,不过既然公主与仲行先生要好,那便与小民也是朋友,想来不会计较小人的失礼。”
解光怒道:“子种,你放尊重些!”
“谁跟他要好了,你可别瞎说!”姬风雩语气虽急,却面带笑意地看了看我,竟果然不生气了。脾气火暴,气却消得快,不知道这位公主的心胸是太大还是太小,看来看待女人的方法还真是与看男人不同。
宋颗道:“的确是小民不该,既然公主与仲行先生有约在先,我二人的事也就不急在一时了。哦,我们先去赔偿此处打坏的东西,明早再去相府拜访仲行先生。”说完拉起解光就走。解光狐疑一阵,看看宋颗,又看看姬风雩,才向我告辞一声,转身走了。
只听宋颗边走边道:“子明兄,看来有些事,你还是不如我吧。”
解光回道:“不错,我脸皮不如你厚。”
我一回头,正见姬风雩笑意嫣然道:“还好没杀了他们,不然就误了你的事啦。”
她这话当然是自撑脸面,解宋二人都是意念圆满,随便哪个的修为和身手都比她小成的境界高不少,我要是不现身,她还不知道要吃什么亏。但这公主胆子可真不小,以千金之尊,竟然独自一人跑到城外,连个护卫随从都不带,万一这次出什么事,我也脱不了干系,眼看有惊无险,还真要庆幸一番。
我道:“对了,公主约我来此,不知有何吩咐?”想起上次她说要向我请教法术,不知是否当真了。
“上回在猎场,也算是你救了我,还没谢过你呢!”
我点头道:“原来如此,公主只需到相府相传一声便是,又何必抛头露面呢?”
姬风雩面带笑意地沉吟了一会,才道:“我们到林中再说好吗?”
我看了看天色,道:“这桑林中是不是太暗了些?”
哪知她却不耐道:“哎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呀?”
听她这么说,我也不愿多费唇舌,陪她下楼到了林中。走了几步,却微觉异样,发现林中零零散散地尽是些成双成对的情侣,尽显各种旖旎之态。还好天色昏暗,看不细致,却也叫我好一阵面红心跳。总算走到四周无人之处,我道:“你可别让我在这儿教你法术,万一林子着了可要引起公愤啊。”
“谁让你教什么法术了!”姬风雩道:“不过我听说神殿有一种新法术可厉害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信仰法术,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那个法术的原理,只道:“公主,你相信神族么?”
“当然相信了,如果没有神族,哪来的神迹啊,难道你还不相信么?”
“那你相信我么?”我道:“我也是真实存在的啊。”
“哦,你说的是这种相信啊。”姬风雩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父王和吕相对神殿很是忌惮,但是其他大臣却都相信神族是为天下万民好。我也不知道怎么相信神殿,但是我不喜欢姜宗伯。”
我道:“姜令师?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姬风雩道:“姜宗伯很相信神殿,他总跟父王过不去,常常让父王恼怒又无可奈何,但他跟二哥却很好,待我也不错,开始他教过我,后来我不喜欢他,父王就让吕相教导我了。”
“是嘛!”我道:“他跟神殿什么关系?”
“他根本就是神殿的人啦,整天神不离口的,好像什么好事都是神的功德,什么不好的事都是凡人的错。比如说啦,他说那些穷苦的人,肯定是违背了神的意志,像我长得这么可爱,就要感谢神族的恩赐。”说到这里,我虽然看不到风雩的脸红不红,但明显感到她的言语有一丝不自然。
“那他平时为人怎样?对待臣民、家人、朋友是什么样子?”
姬风雩沉吟一会,道:“他跟吕相是水火不容的,见面就会挖苦讽刺,不过对待其他大夫和百姓,只要是拥护神殿的都很好。”
我点点头,想来此人也就是个被洗脑的神徒,不会计较与神殿的利益冲突。
风雩道:“你问他这么多,是要帮吕相对付他么?其实我觉得他也不太坏,只是有点执拗。”
“也不是要对付他,我只是对这人很有印象,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道:“那你觉得神族会给我们什么?或者说你认为天下人都想让神族给他们什么?”
“我还真没想过呢,也想不出来。”姬风雩道:“先生这么说,心中定是有见地了,不知能否见教呢?”
其实风雩也很聪明,与君若一样,似乎女子的聪明与男子的聪明不同。君傲能明白我所说的道理,但他不会知道我藏在心中的话。而她们女子的聪明却是总能知道一些我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但对我说出来的话却未必能明白,看来我以后与聪明的女子说话得换个法子。
我道:“我觉得很多敬仰神族的人,并不是想得到什么,也不管神做了什么,只要神是存在的,人们就会去敬仰,哪怕神族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他们也愿意信奉它。”
“好像真的是这样。”风雩道:“但这是为什么呢?”
“正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道:“天下人正是不想问为什么,才去信奉神,他们只是要让神来帮他们回答心中所有的疑惑,不,不用回答,人们只要把心中的问题都交给神,就觉得自己能活得更轻松,但也就把自己的命运都交出去了。”
果然,风雩道:“你的见解听来很有道理,不过你为什么就不像别人那么想呢?”
我道:“因为天下人大多都不知道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只要有人塞给他一个答案,他们就会欣然接受。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我也不要别人塞给我的东西,我要自己去找答案,这就是我与他们的不同之处。”
“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真是难懂呢。”风雩道:“那你不会是要和神族做对吧?”
天已经全黑了,虽然我的意境之中还可以见物,但对凡人来说,林中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抬头却能望见满天繁星,我指着那轮弯月道:“我只是想知道他们要什么!哪怕是神族,也总该有追求的东西吧?或者他们的理念是什么?为什么要插手天下人的事呢?”我燃起一片树叶,好让她看到我的手指向何方,却见她一直在盯着我的脸看。
我奇道:“你看得见我么?”
“啊!”风雩惊呼声中,火光已灭,只她听道:“现在看不见了……怎么天这么黑了啊!”说罢一把拉住了我的衣袖。我只得转身慢慢朝林外的火光走去,为了不撞到树枝,我还得一只手伸在身前探路,另一只手放在身后任由风雩拉着衣袖。
“对了!”我边走边道:“你既然不是为了找我学法术,那又为什么要传信给我?”虽然我隐约猜测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这摸黑走路,还是随便找点话说给她壮胆。
“嗯……对了,你那个女弟子是什么人?”
“你说君若?你问她做什么?”
“你那个女弟子长得可真好看,上回我二哥见了她一面,这些天就跟我念叼了好几回。”
我有不祥的感觉,沉声道:“什么!那你找我为了帮你二哥……”
“啊,才不是这样!”风雩急道:“我只是……只是不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才随便找句话说说嘛,我不是为二哥来的,我只是想找你……啊!”她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惊叫中伴随“嗤”的裂帛之音,我手上一轻,她的手已经放开了。
“怎么了?”我问道,一边俯身捡起一片落叶,燃起一团火光。
“衣服不小心挂到树枝上了……啊”借着刚刚燃起的火光,只见眼前的风雩公主肩头衣裳被拉开了一条半尺长的裂缝,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虽然火光一闪即灭,还是惹得风雩又发出一声惊叫。
我也一阵心慌,别人听到还以为我做了什么非礼之事呢,忙转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只能亡羊补牢,我脱下外袍,诂计着方位递了过去,道:“先披上吧!”听她悉悉挲挲地披上袍子,我又道:“其实君若不是我的弟子,只是她弟弟拜在我门下,我顺便照顾她,我不允许有人打她的主意,就算是王子也不行。此事请你不要跟别人提起,好么?”
风雩嗯了一声,道:“原来她是你的心上人呢。那……她对你怎么样?”
“她对我也很敬重。”我道:“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宫?”
“不行啊!”风雩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你还是把我送回相府,让吕相派人送我回去好了,我也好编个借口,嘻嘻……”
进了东门,总算走到了灯光处,现在是深秋,无野城的夜色很美,只是我身上少了件外袍,感到了些许凉意。也不知为什么,原先活泼多话的风雩公主一路神情温顺,少言寡语,只是紧紧地裹着我的袍子,跟紧我的脚步低头往前走。
到了相府门前,正好碰到吕师兄从宫里回来,吕师兄见了我二人,却只是笑了笑,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轻声道:“你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