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老怔了怔,道:“这我倒是没有仔细想过,不过我敢断定必然如此,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区别。八百年前,羿前辈离意象境界也还差一步之遥,便能摧枯拉朽般统一华人族,建立夏国,驱逐蛮人和精人,才有我们华人族今日之盛世。而后只有两百年前的先贲前辈接触到了意象的边缘,不过他当时年事已高,只是留下诸多著作便离世了。不过这两位却也都没有弄清楚法术与修为境界的本质,只留下些只言片语的感悟,如今也没什么可挖掘的了。”
听得此话,我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抓不住什么头绪,只觉得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我平常都是天明即醒,这次却是日上三竿方才睁开双眼,隗老早已不见身影。刚洗漱出门,却听到一串清脆的童音:“小师叔,你可真是懒猪哦,棠儿都等你好久啦。”与此同时,一道小小的身影扑上前来,一把拉着我的手臂不放。原来是曾师兄的千金曾云棠在此,虽然这丫头在懂事之前我就已见过,但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两三年不见,我便算是陌生人了,想不到一见面就如此亲昵。
“棠儿不得无礼!”曾师兄的夫人媿氏也正在院中,见状训道:“你仲行师叔一路劳累,自然要多休息一会,你怎能毫无礼数地胡乱叫嚷。”
我抱起云棠道:“嫂嫂息怒,云棠跟我不必客套。”我心想连隗老这把年纪都好不到那儿去,何况这个小丫头呢。
“就是嘛!”云棠义正辞严道:“外公都说小孩子就要像小孩子的样,学那么多大人的礼数做什么?”
媿氏摇头苦笑道:“好了,你也见过小师叔了,我们该走啦。”
“嫂嫂这么快就要走了?”昨晚刚使人通知,今日就要回家,隗氏倒是比曾师兄还急着团圆。
隗氏笑道:“再呆下去都不知道这孩子要被她外公教坏成什么样子了。”
云棠又嘟着嘴道:“再等一会嘛,我还有事要跟小师叔说。”
我奇道:“哦,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啊?说说看。”
哪知她却道:“你怎么收了那么个弟子啊,他可笨笨的。”
我是头一次听人说君傲笨,笑道:“你说君傲啊,他聪明得很哪,怎么到你这儿就变笨了呢?是不是他欺负你,所以你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云棠不屑道:“还说聪明呢,什么都不会玩,跟我说话都会害羞,他哪里有本事欺负我。”
我看见君若拉着君傲正从后院出来,道:“是么?那你再去试试,让师叔看着。”说着将她放下地。只见云棠跑到君傲面前行了一礼,道:“殷师兄,小妹这厢有礼了。”看她这有板有眼的样子,也不是没跟他爹学过东西嘛。
君傲一时莫明,手足无措道:“啊,这……你不必多礼。”云棠转过头来,问我道:“小师叔你看,他还当自己是大王呢!”
我哈哈一笑,连隗氏也不禁莞尔,道:“好了,该上路啦,快跟小叔师兄告辞。”云棠答应一声,向我道:“小师叔,我要回家找爹爹去啦。”又向君傲道:“笨师兄,后会有期啦。”
“等一下!”君傲这回声音倒不小,只见他从腰中解下一个玉环,上前道:“原来你是我师妹,那我得送你个见面礼。”云棠接过玉环,似乎挺喜欢,连忙塞到怀里,又掏出一个香囊道:“爹爹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你这个吧。”
隗氏和君若见状却是面面相觑,我偷瞄了殷君若一眼,不禁心中暗叹:“君傲这孩子,可比他老师我出息多了。”
隗氏拉起云棠上了车,却又从窗中探出来,吩咐道:“子骞,我们先回河源了,你自己凡事可要多费些心思。”说着却略带笑意地瞅了君若一眼。我答道:“嫂子好走,请帮小弟给老师和曾师兄报个平安。”
送走隗氏母女,我三人本也该启程,不过一早我就没见到隗老,也没法告辞,只得陪着君若姐弟在屯阳城逛了半日。君若似乎特别喜爱逛市集,砸了几颗元晶石后,买了一包袱零零碎碎,莫名其妙的东西,要不是我拦了她几次,还不知道还要买多少。我拦她自然不是不舍她乱花费,而是怕买的东西太多,路上携带不便。每当我说出这个理由时,她的眼神似乎是想咬死我,却每次都没有反驳。直到君若看上了一条腰带,我再次出言劝阻,她却听而不闻,非要买下,我也只好叹息一声罢了。
将近午时,君若终于拗不过君傲喊累,才提议去酒肆中歇息,用些茶水餐点。刚一坐下,却听到角落中有人道:“这个不错!”
我略用眼角余光一扫,见那桌子上坐着三位商贾模样的人,各自笑得猥琐,其中一人点头道:“不错!我见过的女子中,也就姜夫人能比得上。”说着瞟了君若一眼。
我如吃了一只虫子般,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恶心,正要发作起来,却见君若摇了摇头。她虽然听不清那几人说的话,但却对别人的目光十分敏感,自然对那几人的猥琐心思有所察觉。
每三个长得稍微顺眼一点的中年人道:“你想死么!连姜夫人的念头都敢动?”
他们说的姜夫人,应该是指天下仅有的三位女性意境高士之一,朱国的王太后姜灼灵。此女的经历颇为传奇,不过她的名声却不太好听。当年朱国是还华开之父华兴在位,十七岁的姜灼灵本是要嫁于王子华开的,但在迎娶的路上被华兴见到,顿时惊人天人,心痒之下便将自己的儿媳妇娶做自己的夫人,之后不过八年,华兴薨。照理华兴做为意境高士,通常疾病不生,不至于如此短命,世人便传是这位姜氏太过妖媚,且有采补之术,致华兴“虚耗”过度。而且值得称奇的是,华兴薨后,姜灼灵竟然领悟了意境,成为天下罕有的女高士,从此把持朱国政柄。不过此后她的名声就更不好听了,民间便传出很多流言,说这位姜夫人“交游广泛”,与多位朱国重臣和神殿主教有染,连她名义上的儿子华开都与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奇怪的是,姜氏从未理会过这些传言,而她也确实有些才干,朱国在她的治理下也算是井井有条。而且若不是有她撑着,朱国只怕已经被削掉王爵,降为公国了。我虽然对此女没什么看法,但有人拿她与君若比,我还是有些抵触。
那打分的猥琐青年却道:“邵兄何必如此胆小!如今不如往年,咱们已成了神殿门徒,身份未必姜夫人低到哪里去,说不定哪天她就采补到咱们身上了呢。”
另外一人附合着嘿嘿淫笑,邵姓中年人也只是笑着摇摇头。然后此三人又频频往君若身上瞄来瞄去,我狠狠地扫了这几人一眼,意境气势隐隐待发,三人中修为最高的中年人立马脸色一变,拉了拉两位同伴,匆匆结账走了。
午后回到隗府,隗老总算回来了,我正要向他告辞,却见他一脸心事,这倒是很奇怪。在我的印象中,隗老从来都是笑呵呵的,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烦恼,似乎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笑着当被盖。世人对他的评价也是与世无争,乐天知命,逍遥于市井,得道于平常。隗老一生确实没有什么大故事,没有大起大落,也从来没有去管天下国家,只有与普通人一样的经历。在他眼里,天下从来没有“事”,只有人。因此,当年老师被神殿所逐,令天下所有人不得与老师来往,也只有隗老没有理会那条禁令,仍然与老师高谈阔论。当然,神殿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敢去找他的麻烦。
辞别的话自然是先咽下,只道:“隗老,出什么事了?”
隗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这次恐怕真的不能置身事外了。也罢,临老能有件让老夫上心的事做,也不枉此生。”然后又是一声冷笑,便换上了往日的神情。
我听他言语诲莫如深,知道他不欲多说此事,不过我猜测此事又与神殿有关。隗老为人从不客套,知道我有事在身,也不挽留,我本要将《无过》抄个副本相送,但隗老却推辞了,反倒送了我一本他自己新著的《捭阖经》。
这书是隗老所著的辩论之术,隗老的辩术天下无双,不论正辩诡辩都能令人哑口无言,我若能领悟一二,自然不无裨益。何况高手之间的辩论,往往会影响心境,心境与意境息息相关,心境受挫,意境的威力便要大打折扣。而且辩论之技中也暗含情理大道,比如狡辩往往就是用与众不同的角度来看待事物,便有不同的褒贬,对自己的意境提升大有用处。
辞了隗老,正在门外要驾车出发时,迎面来了一队奢华的仪杖。我虽好奇,却也不欲多事,正要避开,却感知到一股比我还强的意志。有意境高士在!而且此人毫不遮掩自己的修为,我初入意境,自然无法控制自如,当下便不由自主地被引出了意境。同时对方自然也有所感应。
忙抬头望去,正见一辆温车掀开了车帘,探出一张如魇的面孔,那一脸妖媚绝伦的神态竟令我一眼前一愰。我连忙收摄心神,此女的身份已不需猜测,只是想不到她年近三十竟然看起来还宛如少女,看来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正要转头离开,只听那女子却道:“这位先生请留步!”
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转身,却听她又道:“妾身姜灼灵有礼了。”
我只得回头行礼道:“原来是姜夫人,真是久仰。在下仲行道有礼了。不知姜夫人叫唤在下,有何指教?”
只见姜灼灵露齿一笑,尽显妩媚之后,才道:“我朱国的意境高士屈指可数,仲行先生……却是面生得很,想来不是本国人。咦!阁下莫不是杜先生门下的仲行子骞?”
想不到一个照面自己就原形毕露,我暗暗吃惊,这女人果然不简单。只得回道:“正是区区,不足挂齿。途经贵国,未曾通报,是在下失礼了!”
“仲行先生说哪里话!是妾身一时疏忽,招待不周才是。若不是今日正巧来向隗老请教,便要与仲行先生这样的俊彦缘悭一面了,岂不可惜。既然你我有缘在此遇上了,先生还请慢走,在屯阳城多留几日,让妾身一尽地主之宜可好?”姜灼灵说话时脸色温柔,巧笑嫣然,慢条斯理间神情变幻,举手投足中有一种独特的韵味扑面而来,直让人无法拒绝。
“这个……”看来关于此女的传闻多半是真了,这样的女子谁能抵挡。若不是我嫌她比我年长不少……啊呸,是自己极力克制,只怕也会动心。我正在沉吟之中,却听身后车中传来君若的声音道:“先生,你在跟谁说话?”同时车帘一起,一张的清丽绝伦面庞探了出来。
见到君若的容颜,我顿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心神一振,道:“多谢夫人抬爱,在下却是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来日若有闲遐,再来叼扰。”
“好俊俏的小丫头!”姜夫人咯咯一笑,道:“难怪仲行先生对妾身不屑一顾,原来却是有这等绝色相伴。咦,小妹妹看着还挺眼熟……”
我连忙将车帘拂上,这姜灼灵连我的身份都知道,君若就更不好说了,若让她认出来,事情可大可小。一抬头,再次行了一礼,道:“天色不早,在下一行还要赶到下一处城邑,不宜长聊,还请夫人见谅。”
“唉……”姜灼灵的叹息声中都是满满的婉转缠绵,道:“如此只能与仲行先生擦肩而过了,不过能有缘与先生一见,也算不枉此行。那姐姐便祝你此行顺风,还有那位小妹妹,可要照顾好身边的小朋友哦。”
我只得无奈地笑笑,看来君若不但被认出来了,连她携君傲出逃的事都知道。这姜灼灵关注这么多情报,到底要干什么?
直到出了城门,君若才女掀开帘子道:“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多大年纪了还自称姐姐,好不要脸!”
我摇了摇头,笑道:“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位姜夫人,她只是拿自己的美貌当做武器,也无可厚非。此女今后只怕会有一番做为,一个简单的女人,是不会去了解那么多事的。”
“哼!那是因为你们男人都吃那一套,我就是受不了她那矫揉造作的模样。”
自从认识君若以来,她都是一脸严肃,像个冰山美人,今日语气中却隐隐有些醋意,倒是令我心中一亮。于是干脆放开道:“那是,有你在,我自然不吃她那套。”
君若脸上一红,瞪了我一眼,然后将帘子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