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行先生，你睡了吗？”
我回道：“正想歇息呢，殷姑娘还有事吗？”
君若推门进来，手上却拿着一包熏香，道：“这回神香是临行前曾先生交给我的，说是有助眠养神的功效，先生今日多次劳神，明日还要起早赶路，正该用得着了。”
我心中油然生出种莫名的情素，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只道：“殷姑娘费心了。”
君若只是点了下头，默然地将香添在香炉内点着，道了声“先生好睡！”便飘然回房去了。
曾师兄的夫人隗氏精于养花与草药之学，这种回神香便是她用家中种植的花草特制的，生着之后香气萦绕，聚而不散，闻之有回神解乏的奇效。曾师兄又为什么将它交给君若而不直接让我带上，想了想，心中一亮，不觉自语道：“曾叔度，嘿嘿嘿……”
再坐船五六日，过了若干城邑，到了朱国王都屯阳城，我们又须上岸一趟，只因临行前曾师兄让我通知隗氏母女回家与他团聚。曾师兄的岳父隗老是老师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为人十分有趣，虽然年纪与老师仿佛，却有几分为老不尊，与我倒颇为投缘，称得上忘年之交，我也有意要去拜会他一面。
隗老在屯阳城开馆授徒，场面比老师大了不少，只是名声响亮的弟子却不多，而我的三位师兄都已是名闻天下，我虽还藉藉无名，但沾着老师与众师兄的光，也被人偶尔提及。隗老做为天下三大意境圆满高士之一，在屯阳里的地位自然是无比超然。朱国现任所有高士几乎都出自他的门下，且当年朱国封王时，是报上了隗老的名字，才够格的。虽然隗老从来没有承认自己是朱国之臣，但也从来没有否认过，也没管过朱国任何事。他若要起意颠覆朱国简直轻而易举，因此朱国宗室对隗老也是极尽尊崇，宗室中人隔三差五都要来拜访一下，哪怕次次都被拒之门外，也不敢懈怠。
屯阳城是天下有数的大城，规模仅次于圣都有穷城与晋都无野城。只是如今朱国大权已经旁落到神殿手中，朱王早已成了名不符实的闲人，不过朱王本人也早己皈依了神殿，似乎并不以为耻。我们午后进城，找到隗老的府邸时竟已华灯初上。隗老见我到来，果然十分欣喜，不但亲自迎接招待，还非要我与他同宿一房，说要与我秉烛夜谈。可怜我一路劳形费神，到了一处安生之地，竟还是不得一夜好眠。
我将老师的《无过》初稿取出来与隗老探讨，隗老阅过之后大加赞赏道：“文命兄不愧当世圣杰，竟能将法术原理解析得如此透彻通明，不容质疑，老朽实在自愧不如，不过我这里也有些拙见或可做锦上添花，子骞你可愿领教？”
“好你个鬼老头”我道：“我把老师的一生心血都与你分享，你还想对我藏私不成？”不是我不懂得敬老，只是这隗老就有个毛病，我若是对他以礼相待，他反而不喜欢，越是嘻嘻哈哈，越是跟他聊得开。
隗老呵呵一笑道：“我等所谓修道之士，与凡人有何区别？”
我想了想道：“凡人皆可修道，虽资质有好坏，成就有高低，但如果用心修行，总也是有所建树的，所谓凡人，不过是专事生产，无心问道之人罢了。”
隗老点头道：“嗯，那就是了。只是有心与无心的区别，那境界的高低取决于什么呢？”
“当然是对自身与天地的感知和领悟了，感知得越多，领悟得越深，修为便越高。”
隗老还是不急不徐道：“好，那么又为什么会有修为境界的阶段划分呢？”
我也不咸不淡地答道：“当修士的感知和领悟能力达到某个阶段，就会具有某些更高的能力，我们就根据这些界限划为一个境界，如此而已。”
“这些界限又有何门道呢？”
我眨了眨眼，道：“凡人的意识境界自然不用谈，意念境界我也懒得说，无非就是积累。是否有所成就，最主要的一道坎就是能否突破意境，能越过这道鸿沟的修士才是万里挑一的高人。天下有心修道者少说也有百万之数，虽说道心不诚的半调子便有十之八九，而这十万真心问道之人，卡在意念境界圆满的只怕会有数万人，而能领悟意境者全天下不满一百。”说到这里，我都有点自豪。
“至于意境境界嘛，倒是每一步都有章可循，初期便可以压制意念，小成便能对凡人施法，达到大成，简单的法术便不需冥想，且可以在他人的意念或意境干涉下施法。至于鬼老头你和我老师这样的意境圆满，已经初具实质，仅凭意境的气势便能压人。至于传说中的意象嘛，还没人能达到，自然不好说，不过据说史上最接近意象境界的人，已经拥有探知他人心境的能力了，而且无视意念干涉，可惜那位前辈也没留下多少心得，看来也是不可言传的。
这些都是修士的老生常谈，如果不是我清楚隗老就喜欢这种由浅入深的交流方式，我都有点不耐烦了。
“别不耐烦，问题来了。你说为什么这个三大境界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隗老不愧是达到意境圆满的高人，感觉果然敏锐。
我一听此话，却是睡意全无，是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鸿沟呢？诚然，我们就是根据这巨大的差别才划分这三大境界的，但隗老的意思显然是指这些差别的本质原因，到底是哪里引起了质变。顺着隗老引导的思路，我才意识到这里面应该大有文章，连忙道：“难道隗老你已经有什么见解了？”
“子骞，难道你领悟意境后没发觉，你感应到的元气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元气的不同？”我想了想，这当然是有的，意念境界感应到的元气只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只要把握住那个感觉，就能控制它施放法术，因此必须要很长时间冥想。而领悟意境后，元气就变成一种实在的波动，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得到，冥想时间大大缩断，有些简单的法术甚至不再需要冥想。虽然冥想时，时间过得很慢，但在战斗中，这一两息的差别已经足以决定一切了。
我正想说，隗老却道：“这里的区别，其实就像你看到一段文字与看着一幅画。虽然两者表达的内容或许一样，但你获得的讯息却完全不等。比如有一段文字说有位女子如何如何之美，耗费千万字，却比不上一幅画直接就描绘出美人的容貌仪态。这两者中，后者的表达要细致得多，再多的文字也难以表达画中万一，因此也就有了能力上的巨大差别。”
我突然如醍醐灌顶，这与老师说的方面意思差不多，不过隗老这个说法更直观些，当下惊喜道：“这么说，就好比意念境界的人修为高低只是识字多少的区别，但是却永远也看不懂图画，因此积累再多也无法突破到意境，因为这两者根本是不同方面的东西！”
我领悟境意时，是件很自然的事情，当时只觉得感知到的元气突然清晰实在起来，本来以为是突破瓶颈带来的改变，实际上反而是我当时那些古怪的想法转换了我感知元气的方式，从而踏入了意境。
“嗯，正是如此！仲行小弟果然悟性惊人。”隗老欣赏地看着我道。“我那些弟子给他们讲了多次，他们都只是一知半解，没有一个能真正领悟的，真是气死我了。”
“这都是隗老你引导有方。”我一边谦虚，心中却暗笑隗老辈次不分。“其实倒也不是晚辈我悟性多好，只是我对元气的认识本来就已经达到这个层面，自然一点就透。如果是一个没有领悟意境的人来听这番话，只怕是体会不到的，因此告诉他们也没用。”
隗老无奈地叹息道：“唉，那倒也是！当然，如果没有圆满的意念做为基础，这种转换也是不可能的，虽然不识字的人未必不识画，但这毕竟只是个比方，这其中的差别，似乎也无法以言传，还是要靠自己领悟，不然我的这么多弟子也不会个个都不成器了。”隗老这话当然是过谦的，据我所知，朱国的六卿之中，至少有两人是隗老的弟子，还有一个是神殿主教，不然他也不会在屯阳城如此清静。
“其实意境各个阶段，就是你的心境所具有的感知方式的多少，而且每个人对元气的感知方式也不尽相同，修为越高，意境也就越厚重，因此意境高士之间虽然相互之间的意念大多相抵，但有时还是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施放法术。”
我连连点头，突然道：“既然意境比意念多一种感知方面，那么意象境界所感知的元气应该还要再高多个方面了？”据说意境化为意象后，可以令人感受到一种实质，因此意象高手的法术简直无可阻挡。这倒是与隗老的说法极为相符，而且如老师和隗老这样的圆满意境，确实会让人感觉到一股有如实质的气势压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