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问道:“三天后真的能恢复元气,再用这个法术吗?”
“主教虽说三天之后再行施法,其实明日就可以再用了,这三天时间不过是为了检视清理一个闸孔后水流量有多大变化,以确定常开闸孔的的数目。”
我点点头,这个回答倒不出我的意料。若真是同德法术,数千人的意志完全相汇而不受任何干涉,休说是一个闸孔,就是半个大坝也可以夷平。
孙弘义又道:“怎么样,见识了信仰法术如此神威,公孙兄可愿意随我入教了吗?”
我转头看了君若二人一眼,回头道:“今日在下大开眼界,对神殿仰慕不已,但眼下实在是使命在身,多有不便。还是等交接俗务之后,再寻机缘吧,想必今后这样的机缘也不会少。”
孙弘义见我语气诚恳,面带难色,好似真信了我有不便之处,只得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邀,那就请公孙兄日后到屯阳神殿来找我。”
别过孙弘义,路上君若问我道:“仲行先生不会真的要去神殿入教吧?”
我摇头道:“哪里,我与那孙弘义说的只是脱身之辞,回头我们路过屯阳就去晋国了,谁还真去找他。”
君傲道:“那老师是说谎话骗他了?”
我呵呵一笑道:“骗他不假,不过等下次再遇到他,只怕他要向我请教信仰法术的道理了。”
“这么说,仲行先生已经看出这种法术的奥妙之处了?”君若喜道:“今日那主教的信仰法术真是闻所未闻,原来我在祁国神殿都未曾见识过,想必是新现世的。”
我点头道:“我方才探究了一番,已有七八分明白了,回去再与你们细细讲解。”
君若又道:“对了,仲行先生。方才听你与那位护教对答,先生似乎对工程之术也颇有见解呢,难道杜前辈还教这些学问吗?”
“那倒不是!”我看了一眼四周,眼见无人,才道:“你知道十二年前的大水灾吗?”
“嗯,当时我还很小,我们祁国也没有受灾,不过当时父王派兵援救过,我对此事的印象很深。”
“在那之前,老师虽然不受神殿待见,但还是向神殿提出,大水瀑的神迹需要重新修整,那样才能防范旱涝灾情,但当时神殿认为大水瀑既然是神留下的遗迹,凡人绝不能亵渎,所以不但没有理睬老师的建议,还指责老师妖言惑众。”
“哦,当时杜前辈与你讲过修整大坝的工程?”
“也不是!”我摇头道:“我当时还没入门呢,是后来师兄们向我讲起的,但老师没有教过我们工程之术,他对此术也只是涉猎,并不精通。”
“原来是这样!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对了,仲行先生是怎么入杜前辈门下的呢?”
我神色一黯道:“当时我比君傲还小,甚至我都记不清我原来的家在哪儿了。我只记得那天我醒过来时,自己在一个木盆里,周围是涛天的洪水,父母都不见了,然后我就哭,一直哭,哭累了就睡,睡醒又哭……”
我以为自己对这段记忆已经坦然面对了,因为我每当想起来,都不会感到多少悲伤了,想不到真对别人说起来,却突然觉得鼻子还是有点酸,我不想在二人面前失态,只得停了下来。
“想不到……”君若道怯怯地道:“想不到先生亲历过那场灾难,我真是不该提起的。”
我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后来……”
“后来是杜前辈救了你是吗?”
有点感激君若,她知道我要细说下去有些勉强,就直接帮我跳到结果了。但我接着道:“对,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木盆竟然都没有被浪打翻,也没有撞到山石。最后醒来时我看见了老师,还有三位师兄。当时他们还救了很多人,只不过只有我成为了老师的关门弟子,随老师游历天下。”
“因为仲行先生你也不是平凡人,真的!”
回到驿馆已是傍晚,三人草草吃过就回房中教导君傲功课。想来我这一路,白天兼导游,夜间做老师,这份差事在外人看来虽然苦累,想起我也像君傲那么大的时候,老师对我又是怎样的关照。说真心话,比起老师来,我可就惭愧得紧了,君傲虽然可爱,但若非君若相伴,我对君傲只怕没有老师对我那般的耐性。不知为什么,在殷君若面前,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表现得更出色,耐心也强了很多。
“老师这部《无过》初稿中就有说起同德法术的原理:多人意念交会时,此地元气便会发生相干,其中相差优先,其次相交,再次相合。也就是说,两股意念相交,但凡差异之处不但无法相合,还将抵消不相交合的那部分意念。这是因为同一地同一时的元气有限,就如两人同时使唤一个人,我叫他往东,你偏叫他往西,他只能呆立不动,或者看谁更有权威了。”
我说着拿过三个灯盏,在桌上一字摆开,对君傲道:“现在我们二人若各自都要同时点亮两盏灯,你来点中间与左边的,我要来点中间与右边的,你们知道结果会如何么?
“老师,我们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好!我们开始。”
这是一个极易的法术,我根本没用意境,只是冥想中稍动意念,中间那一盏灯便被点着了,另两盏果然都不亮。我道:“你看,一般情形下,就是人越多,意念越乱杂,法术反而无法施效,假如我们三人境界相当,同时点不同的灯,很可能一盏都不亮。因此多人同时施法,不能有任何相差,否则还不如只有一人施放。若要意念交会而威力倍增,两者必需完全相合。”
君傲点头道:“那怎么才能使两者意念完全相合呢?”
我道:“其实要意念相合也不难,并不一定要两人意念相同,只要其中一人的意念完全包含另一人的意念就可以了。比如,你的意念中不要特定去点任何一盏灯,只是要点灯就行,然后与我的意念交会时,完全信任我,由我来决定如何去点灯,那么两者就不会有任何抵消。”
君傲的修为意念还不到小成,无法连续冥思,我只得道:“君若,我们来吧。记住,你只要点灯,但不要指定任何一盏灯,并且存意由我引领你所感应的元气。”
君若点头答应,与我同时进入冥想之中,她的大成与意念与我的意境相交之下,果然只听焚的一声,三盏同时灯火焰爆涨,冒出一大团火光,险些把窗帘都烧着了。我继续道:“你们看,要统一意念,必须要有统属,就好比你叫你那个仆役我使唤,我自然也就更易指使他。因此平常的同德法术只能两三个相互熟识有默契的人才能施放,人数一多,意愿必倍加杂乱,若非事先指定一人统属,各人必定各随自己心意。而这统属之人,看来必须要人达到意境修为才行,否则不可能引导其他人已经控制的元气。”
“难怪世事总是十有八九不如意,想来也是天下人各自为己之故,因此反倒人人都不能如愿。”君若此神情却比上次说到世事不如意时释然多了。
我点头道:“不错,而且元气本身也有一个脾性,若没有任何意念去使唤它,就必然趋于均衡而混沌,因此才有相差优先于相合之理。就好比我们摆列好此处的用具,若此后人去楼空,再无人来理会,必然是会越来越乱,不可能更加整齐。如若我们三人按各自意思来摆设,也将杂乱不堪;唯有我们顺着一人的心意来摆弄,其余二人仅出力帮忙,才能摆得最快最齐。”
君傲在一边大点其头,君若却道:“既然如此,也只有神殿的教众才能施放千万人共使的信仰法术了。军队之中虽然也是统属有定,但信仰不齐,要将所有士兵与将领的意念相合却是绝无可能。”
我道:“那倒未必,教众之所以能够做到,只因他们久经教义熏染,心中信念一致。若我们也能找来千万志同道合的人群,教之以大道,再经训练磨合之后,同样也可以做得到。”
我一边讲解,一边也将心得记在新买的纸本上。说起纸这东西,也是刚从神殿中流传出来的事物,比帛书轻薄廉价得多,用来书写与携带都很是方便,只是容易破损,也不耐水火。再想到这神殿,我真是难以言喻,单从今日的圣会来说,重修大坝确实是有利于天下万民的好事。想来神族也不至于真的残暴不仁,那么他们又为什么要分裂我华人家国呢?
难道他们真的要令众生平等,不愿令我们一族独霸天下么?那他们为何不在八百年前的天下大战中出面维持局面,偏要在我华人兴旺之后再来干涉天下事呢?这些对我来说倒都不算什么,最令我难以接受的是神殿对老师的迫害排挤,这是我对教殿最大的抵触。还有那个所谓的审判是神殿劝人入教而危言耸听,还是真有其事。罢了,都想不明白,劳形一天,又用神过多,实在感觉疲惫,还是先回房好好睡一觉吧。
回到房中正要解衣吹灯,却听门外传来轻柔而熟悉的脚步声,连忙又系好衣带,正襟危坐地整理纸笔。果然,君若的轻细的声音道:“仲行先生,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