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傲想了想,只是摇了摇头,却听君若道:“若是不论大小事物都由因果相连,那么世间凡人也就尽数已经有了必然的宿命,所有人都只能是听天由命了。是么?”
我点头道:“不错!若是如此,我们在此说的话语也是由因果注定的,人世间的一切善恶恩仇也都是因果注定的,如此一来,人生一世也只是木偶过戏罢了。”
君若听完,疑惑道:“命数若是如此,那生与死,悲与欢,又何区别呢?”
我道:“自然不能是凡事皆由天注定的,否则我们就不会想到这个道理了。再说我们虽然无法得知一切是否已有定数,但唯有否定命数,生死才能有所区别,我们的所思所言所为才有其意义。因此宇宙之中必定有脱离于因果之外的天道,你们说那应该是什么?”
君傲似乎还记得老师的话,略做思考,回道:“就是我们的意念么?”
“对!天地万物本来自有定律,而人的意念却难以捉摸,也只有人的意念才能变换因果,使事物得脱于命运。”我道:“你们再想,假如没有人的意念来变换因果,那么万物之间的道理是因注定其果,还是果注定其因呢?”
君若答道:“自然是因注定果,世事不总是先有因,再有果的么?”
我道:“你怎知先前的便一定注定了往后的呢,后者便一定不能注定前者么?所谓前后,不过是事物变换的过程而已,既有迹可寻,将先后颠倒过来不也同理么?三数减一是为二,也可以说是一二相加是为三,凡事若皆为必然,便也无所谓因果了。”这个说法实在有违常理,也难怪君若一时想不明白。
君傲却开口道:“好像有些事就是果决定了因哦,比如树上的花果必定都会长成一个不变的模样。对了,所有生灵好像都是这样的。”
“嘿,小傲已能举一反三了,真是聪明!”这回我直接夸出口了,一边也为自己的教导有方略感得意。继续道“法术就与果子生长一般,是先知道一个果的样子,再从天地之间寻找各种势来填充这个果,使其由虚化实,便可作用于事物。因此法术可以说是先有果,再有因。而且有多种因可以达成这个果,这就像算术,一个数可以由无穷多的算法得出,不必拘于一格,因此修为境界越高,感知越强,能找到的势也就越多,施法也就越容易。”
殷君若点头道:“嗯,这么说我倒是有点明白了。不过,天地自行其是,岂会迁就于人?何况还有神族在。”
我摇了摇头道:“老师曾怀疑神族只是另一个与我们不同的种族,他们与我们的区别,也就是对天地的认知与掌握的能力不同罢了,就像我们与野兽的区别一般。难不成,神族还真是天地宇宙的创造者不成?若真如此,那他们自己又是从何而来?至于天地自行其是,正是因为它没有意志,而人有意志,人便是天地之灵。就像我们的血肉之躯会自动消化杂乱的食物,使其变成血液、发肤、皮肉,而人若身死,没有了灵魂意志,身体也只能化为灰土。天地之间若没有人,没有任何生灵,那便与一片混沌无异。”
“这倒也是!”君若点点头,又道:“那为何我们心中所想的事又多半都是事与愿违呢?”
我见她说话的神情略带伤感,不禁心中一紧,道:“因为很多事早已势成必然,实在无法改变,就像人在一口深井之中,虽然每个人跳起的高低不同,但无论是谁也跳不出来。但若是井中有一阶阶的高台,有些人能上,有些人不能上,如此便没有必然。因此唯有大势未能决定的事才能凭人的意愿改变,此之谓‘因果无常,待定而未定’。而每种势都有台阶一般的分布,每级台阶便是一种结果,找到对你有用的台阶并登上去,就是你的意愿达成了,但有的台阶高得谁也无法登得上去,因此我们最好不要去找这种不可能的目标,否则就会误己。是以‘人力有穷,知过则无过。’”
两人连连点头,我又道:“还有,这世上有一样东西与人的念头一样,不可捉摸,毫无端倪,那是什么?”
“是元气!”君傲回答得很快,看来他已经悟通了不少,这孩子天资不错,开山就收到这样的弟子,确实也算是我的造化。
船行十余日,进入了三圣湖,大湖尽头有条大水瀑,无法过船,只得在荥城水门上岸,过了大水瀑才能再坐船而行,因此须转走一段数十里的陆路。这段路若只有我自己一人,倒是可以步行,如今带着君若姐弟二人,却多有不便,只得先到荥城的驿站里雇辆马车代步。荥城本是一座军镇,规模虽然不大,但在连番与蛮人的大战中做为联军粮草军械的中转站,是以城中的驿站与各国联营,行人可以在荥城的驿站中租雇车马再到各国大城的驿站中交还,十分便利。
驿站的驭宰听说我要雇车,却道:“真是不巧!今天所有的车马都已被人租雇完了,客官不如留宿一晚,待明天一早吧。”
我奇道:“怎么回事,如今一无战事,二非节日,难道是城中有大富人家办丧喜事么?”
驭宰答道:“那倒不是,只是屯阳城的大神殿要在此地举办一个圣会,因而租下了所有的车马。”
一听又是神殿,我心中一紧,连忙先让君若二人进了房里。我在自己房中放下行李,立即跑到君若房中关了门窗。却把君若吓了一跳,道:“先生何故如此紧张?”
我奇道:“你没听那驭宰说有很多神殿的人在这儿吗?你不怕被发现?”
“哦,仲行先生有所不知。”君若却笑道:“这里是朱国屯阳神殿的势力范围,他们与我们祁国的回锋神殿互不统属,只要我们不声张,他们应该是不会来找事的。”
我面带惭愧地点头道:“哦,原来如此!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因为老师的遭遇,我对神殿心有抵触,从来没想过去了解他们,没想到却因此又出了无知之丑。
“老师,你去过大水瀑吗?听说那风景很好看的。”君傲一问,正解了我的窘境。我忙答道:“嗯,我去过好几次了,前不久去河源邑时也路过这里。怎么,你想去看看么?”
君若也道:“对了,我也没有看过这天下第一景呢。既然今日无事,不如先生就带我们去见识一下好了。”
旧地重游本就是我的一大爱好,虽说每次看这大水瀑都会牵到我的心结,但有美人相邀,我哪有不应之理,当下三人出了西城门往大瀑布而去。说起大水瀑,虽然在天下已知的水景名胜中,它不是天下第一高的,却当之无愧是天下第一壮丽的。此瀑并非天然而成,而是从一座长约五里,高约百丈的大坝上冲泻而下,那大坝绝非人力所能建造,传说为神族留下的遗迹,因此也是天下有数的圣地之一。
离大水瀑还有数里路,就听到震耳欲聋的水声了,君若姐弟二人一时兴致盎然起来。不过我却好奇路上怎会有那么多行人,记得上次与老师来时此路还是十分萧索的,我忽然想起一事,惊道:“唉呀,不好!”
君若奇道:“怎么了?”君傲也莫明其妙地看着我。
我又叹了口气道:“神殿的那个圣会想必就是在大水瀑附近举行,如此一来,我们只怕就难以尽兴地游玩了。”
君傲道:“老师,我们看我们的,不理他们不就行了吗?”
我点头笑道:“君傲说得是,难道他们还能把大瀑布挡住不让看不成。”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也不免失望,我总喜欢静静地欣赏景致,再说有些事只有在人少时才能做得,比如吟句诗唱个曲什么的。
远远地已经看到大水瀑,但眼前的平地上,却是人满为患,还有许多人正从邻近的乡邑赶来,围着神殿摆设的一个高坛聚拢,许多神徒正从马车上卸下一些奇形怪状的器具往高坛上搬。虽然心中好奇,但想起刚才君傲说的话,我便未做停留,带着他二人径直穿过人群往大瀑布近前走去。
看到大水瀑的近貌时,水声已经大得三步之外就听不清旁人说话了,只见数里宽的湖面到了此处齐刷刷地从高达百丈的大坝顶上倾泻而下,发出隆隆巨响,声势犹如千军万马。还有两条水柱从大坝底下横冲出百步之远,而后没入滚滚的洪波之中,神似两列前仆后继的无畏勇士。
此时君傲不知问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只得啊了一声,示意他大声再说。君若见状,凑近我耳边道:“方才君傲问,这大坝底下怎会有水柱冲出来?”我见君若凑近前来说话,也将身体倾了过去,没想到贴得太近,只觉耳朵一阵湿痒,接又是一缕馥郁的异香扑鼻而来,顿时回不过神来。
君若连忙缩回身去,神情似有羞色。我心中一荡,脸上一窘,连忙大声道:“这大坝底下本有一列数出水孔,不过大多已被石块淤泥堵塞住了,只余这两个还是通的,否则所有河水都会从出水孔中冲出来,那就不会漫过坝顶,形成大水瀑了。”
君若这回没有凑上前来,只是提声一字一字地问道:“那这个大坝又有什么用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