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丫头,你怎么来了?”
“回父亲,祖父曾说过女儿的婚事可自行做主,所以——”
什么?
莫丰和沈夫人闻言皆一震,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事哪有自己做主的?父亲如何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才对。
“所以,女儿是自己来回绝这门亲事的。”
莫瑾白说得云淡风轻,屋内三人却一个比一个震惊,四周一时静得可闻银针落地的声音。
此举固然使人心快,莫丰却担心这只是她一时傲气和冲动,毕竟他日瑾白若另寻亲事,此事不知有多大影响。
“白丫头别闹,古来哪有女儿家的婚事自己做主的?”
莫瑾白只平静解释着:“父亲若对女儿的话有疑虑,可去找祖父询问,女儿不敢撒谎。自己的终身大事,女儿不敢马虎。”
“你可千万想清楚了?”莫丰劝了最后一次。
“女儿想了一宿了。”莫瑾白的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很难想象这一切是她昨晚的遭遇,“望父亲成全。”
“好……好,好!”莫丰连叹三声,方才转向沈夫人,“姐姐既已得了答案,请吧。”
沈夫人不曾想这个侄女尽是如此冥顽不化,只道:“瑾白如此绝情,也就莫怨我欺人太甚了。”
说着便要甩袖离开,不防莫瑾白叫住了她,“姑母等等。”
沈夫人转回身,以为她后悔惹怒自己,想要临时改变主意,重新询问这门婚事。所以嘴角上扬的弧度大了些,眼中亦满是傲慢和得意:“瑾白若早些……”
往后的话被她尽数吞了回去,未及展开的笑容亦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莫瑾白背着莫丰和赵氏的神色满是嘲讽,偏又带着悲悯,仿佛看了一只上窜下跳的老鼠,虽被烦扰却又不屑一顾。
她从方才自己坐过的桌子旁拿起一串佛珠,一步步走到面前,抬手将佛珠呈递给她。
常人大多会以为她讲的是“姑母如何把东西忘了”之类。
然而沈母看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说得却是“此事若传了出去,姑母让我那表哥注意些,免得哪日走溪水边时昏沉沉被拉了下去。”
说着唇角一勾,面露羞涩,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沈夫人只觉脚下一凉,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慌乱从莫瑾白手上抢过佛珠便要夺路而逃,却觉得有人将佛珠一扯,她心下一惊,借着惯性差点往后跌去。
神色惊悚地疾步离开,只隐隐听见莫瑾白最后一句——
“说来姑母可能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叫我瑾白……”
莫丰不知自己女儿捣了什么鬼把沈夫人吓成这样,想问她时却见她转回身一脸疲惫,也就作罢。
“回去吧,多休息。或者去府外走走,叫上言丫头。”
莫瑾白点点头,告退了。
回到梨院时,才知道莫将在一直在书房等她。
莫瑾白进去时,莫将正翻着她前不久刚在平坊买的一本游记,将书摊在架子上看得津津有味。
见到她,老人把书合起来,理了理四个角,仍照着原来的方向原来的位置放回去,恰好侧面和其他书本相齐。
“白丫头拒绝了婚事?”
“是,祖父。”
“拒了好。”莫将在一旁的席子上坐下,“白丫头坐下。”
“往后的事你不必担心,祖父都会处理。”
说着接过莫瑾白递过的茶品了一口,随手放到一旁的漆几上。
“你委屈了,就说出来;外头的风言风语放在心上了,也说出来。不要自己憋着,无论如何,镇国公府护得住你。”
莫瑾白只是侧着身点头,目光却不知落在了何处,“祖父,您上次问我婚事,我有句话一直没和您说——其实,瑾白不想成亲了。若是如此的话,此事瑾白本不应过于在意的,只是到底还是觉得难过……”
原来是这样,当初在园中便觉得莫瑾白反应不太对。
莫将有些了然,看向这个自己最喜欢的孙女,目光温和道,“哪有人会什么都不在意的?无欲无求算不得什么好事。”
“可您就不一样?当初您于国难时挺身而出,又于胜后辞官休养,从未在意或强求过什么。”
“我当初求报国,如今求悠然,如何不算求?”
“再说,白丫头,祖父还在意你啊。”
莫瑾白闻言一怔,在她反应过来前两行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无声渲染在青色的衣袖上。
不同于昨日的悲喜交加,她只是在那里抱膝而坐,全身上下都看不出任何哭的预兆,偏眼泪却不要钱似地簌簌而下。
她原以为的自己可以对外人的目光无所在意,不过是自己与别人所差不多。
她怕这些亲近的人如何看她,
她怕府中的人如何看她,
她怕外面的人如何议论她,
……
人言可畏,积毁销骨,有时岂是可以说看开就看开的啊?
莫将没有劝,知道她肯哭出来就好的多。他只怕她装得云淡风轻,明明心里难受非要劝别人不必担心。
何昔也没有劝——她刚下晚课回到家就来了。
现代有很多女子靠自己活的很好,譬如她母亲。但她不可能以自己所处的背景去劝莫瑾白与整个世道反抗。
她可以在莫瑾白拒绝了婚事后装得一本正经吓沈夫人,但她做不了任何与莫瑾白日后相关的决定。
她原本最担心的是莫府的人亦将此事尽数推在莫瑾白身上,说她举止不端之类。
如今看来,既然莫将和莫丰都没有因此责怪莫瑾白,府中有眼色的人总不会妄传了。就是沈府的人……算了,莫将都说了他会处理,自己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异世人还操什么心?
……
莫将来了又走后,梨院这几日分外宁静。
五小姐偶尔会来坐坐,也不像以前那样闹得锣鼓喧天彩旗飞扬,最多抱着那只兔子跟着两个侍女。
而二小姐照旧像往常一样早起练武,白日里偶尔搬把椅子去院里的梨树下晒太阳,看书累了也就躺一下。
这几日梨花落得差不多了。
何昔去的时候,仰头望见的大多是绿色的芽,地上的影子亦越发浓郁了。
莫瑾白看着像完全忘了那件事,或者从没发生过。
不过何昔扫过一眼她手中的书,只见上面写着“按药有玉石、草木、虫兽,而直云本草者,为诸药中草类药最多也”之类。
在梨院里待久了,下人们也几乎都忘了外头的喧闹。
而出府后,二小姐却连着几日都稳稳当当地处在漩涡中心。
这几日都城内有两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街头巷尾、汤铺茶馆都可听见有人在闲谈。
一则太子妃终于选定了,正是那户部尚书的千金。据传曾在百花宴上一箭正中靶心,很得皇后娘娘赞赏,容貌亦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手七弦琴更是妙绝。
便有人问可是曾弹出“凤凰涅槃”的那位小姐?
“嗨,那是镇国公府的二小姐。许小姐是听出其意那位。”
说到镇国公府的二小姐,便有人想起了第二则消息,声音便放低了些:“你们可听说那件事了?”
“哪件?”
“既然没听过便罢了,罢了,可不要坏了兴致。”
向来话说半句最是挑逗人心,便有人缠着刨根问底。
那人满足了一回虚荣心,便继续道:“听说前几日,那莫小姐被人发现与沈府大公子衣裳不整独处一室呢。”
“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不过我是听我小舅子说的,他邻居的儿子的好友的叔叔在沈府做事,据说看见了。”
如此两件事纠缠着,不几日便整个京都都得了消息。
偏镇国公府的二小姐向来声名不显,人们亦不知是真是假,越发显得刺激,不知不觉竟是传出了不知多少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