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日接了旨幼清就一直窝在贵仪宫,那么冢宰府自然是她的贴身侍女银粟带人收拾布置的,所以,自乔恒第一步踏入冢宰府,她就知道他回来了。
换下已经湿了的衣裳,幼清裹着被子蜷缩坐在榻上,乔恒则靠在窗边,颇带些笑意的看着她。
“你为何回来?”她吸了吸鼻子,原本,她是没打算让自己生病的,但是,听到淳亲王世子带着北夷军……这样对她来说惊世骇俗的事之后,她也少见的动摇了。
她不是不想立刻质问他的,但是,她以为他远在天边,她得等。
可是,刚刚就在诚王府的屋檐下,银粟却说,“姑爷回来了。”于是,幼清此刻警惕的盯着这个居心叵测的男人。
乔恒却笑了,他的笑除了疲惫之外多的是无奈。
“如今了才想着警觉是不是太晚了,清儿?”
即便是现在,乔恒也觉得他的小妻子有些时候真是格外可爱,就算是警觉,也警觉得像只兔子一样,让人舍不得欺负。
俞幼清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又说,“你为何回来?”
乔恒没急着答,却用角落的小水壶给窗前的几盆兰花依次浇了水,待他又将壶放回原处之后,才回答她,“我回来是替你将养的花都搬来,你的习惯,我从来不忘。”
明知他在戏谑她,但是,幼清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她是想要叫他的名字以喝止他的,但是,就在刚刚,她自己亲口说过他不是乔恒,那么,她该叫他什么?
“你不该待在上京,过五日朝廷大军就出发了,若你不在西境,那么你做过的这些又算什么?”她因为淋了雨,头昏昏的,也被他搅得思绪纷杂,她得休息了。
乔恒见她状态不对,也不只站在一旁了,未免她挣扎,便箭步上前,以手掌敷上她的额头,却不热。幼清见他神游,挥开了额上手掌,略微有些愠气。
“昨日没怎么睡而已,你,还是回吧。”说完,她便翻身向床上躺去,头还没落到枕头上,却又叫乔恒拦住了。
“做什么?”她是真的想睡觉了,却三番两次被扰,即便修养再好,此刻若不怒可不就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谁料乔恒非但没抽开手,更是一撩长衫下摆也上了榻,既然她裹得粽子一般,那么,就多加他一层吧。
“睡觉。”他答到,然后,他抽出扶着她头的手,竟真的睡着了。
幼清本就极乏了,便也不管他,浑将睡了三个时辰,连午膳都睡过了才悠然转醒。她睡是因为乔恒,醒竟然也是。
她朦胧睁眼看见的就是乔恒拿着用琉璃盏盛的甜草橘汤在她脸上乱晃,而见她醒来,他便即刻将那温热的琉璃盏递到她唇上。
幼清嗅了嗅,满是温甜的气息,方才和顺喝下。但是,她还是不舒服。却听乔恒说,“你还是发烧了,既然醒了,便喝药吧。”他转身换了盛着药的瓷碗,幼清这次却更乖顺喝下了,可喝下后难免干呕。
直到嘴里被快速塞了一颗蜂蜜杨梅之后,她才停止了反胃。
既然喝了药,幼清便已然想起身了,却被乔恒又压着向榻上倒去,她略微有些生气,“你放开,我尚有公文要看。”他却说,“已经替你批改过了。”略微缓了缓神,幼清又说,“还有拜贴要回。”乔恒倒是认真看了她一眼才说,“让银粟代笔回过了。”
幼清霎时觉得无言。她怕是不论再说什么乔恒都有话回她。
“可是,我是冢宰,还是谋士,如果一日安养,则危在旦夕,你……”这次,她的话没有说尽,她看向乔恒,那双如星璀璨的眼睛里如今尽是失望。
你不知道吗?你怎么会不懂?
不论问的是什么,乔恒都应该知道,他不该阻拦她。
他或许以为她是个女子,理应被呵护照顾,这本无错。但是,她尚且不只是个女子,她所代表的是言语所能表述的更多。
乔恒没有再阻拦她。
幼清挣扎着逃离了床榻,刚掀开被子,却明显瑟缩了一下,于是乔恒便又吩咐人烘了一件薄氅亲手给她穿好。就着点心,大衍新新上任的冢宰大人便坐在紫檀书案前开始看起了公文。
雨仍旧在下着,一阵大风忽然刮开了她书桌边的窗,她就盯着那窗看,然后乔恒上前几步关上了窗,顺势低头将她拢在怀里,轻轻吻了她的头发。
一片温馨。
“你……”幼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有些发懵,乔恒却仿佛早有预谋。他说,“正则,是我的字。以后叫我正则吧。”
还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乔恒便放开了俞幼清,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冢宰府。
看着乔恒的背影,俞幼清莫名其妙的就开始想念他了,当发现了自己这种想法时,她又不免觉得可笑,让他走的是她,想他的也是她。
“正则么……”
她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唤来了银粟,而银粟身后又领着从王府来的那小奴。
“从今以后,你就叫无疆了。”幼清如是对那小奴说道,又提笔写了“无疆”二字递出,银粟下意识去接,却叫幼清将那页宣纸抽了出来,又示意那小奴。
这小奴经过一番梳洗倒也似变了个人,虽然仍是习惯低头,但是面庞干净了许多,他本就生的白皙,姿容落在俞幼清眼里倒也觉得过得去。
殊不知,长久以来她所见的除非乔氏皇族就是达官显贵,要么便只有奇人异士,故而常人眼中的中上之姿落在她眼里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看着幼清这般举动,银粟虽略微低头却也不得不暗自对那小奴多打量了几眼。
小奴倒没有迟疑太久,很快便上来接了宣纸,又仔细看了看,最终却点了点头,做了个拱手礼,“多谢大人赐名。”
幼清愣了愣,那小奴,或可言无疆便解释道,“自古天子门生见到大人这般人物是不用跪的。”
听了这话,她先是看了看银粟,然后又看着无疆,却笑了。
“以后称我小姐即可。”
这回却换无疆愣了愣。
约么一个时辰后,银粟再次进了她的书房,与往次不同,这回她却是慌忙夹着一张纸条来报幼清:叶晚妆死了。
幼清指尖捻着那张小小的字条,上头的字写的倒是好看,只不过,写这字的人却使她皱了眉头。良久,她舒展了眉梢,但左手却在桌上握成拳状,将那字条狠狠地攥在手里,似乎是想将纸上的字化为淫灭。
她这举动是隐隐的,她左手作拳,一双美目却锁在书折上头,右手捏着一直细细的鸡距笔,左右有纸镇压着,她也偶尔在折子上头勾勾画画,却看了几本后,猛然将左拳冲向书案,但她纤纤女子,紫檀木的书案只是兀自闷响了一声。
银粟立在一旁,不敢抬眼看也不敢言语,但她却知道,她家小姐动怒了。
蠢啊,但是如此蠢的人却仍有人想着念着,幼清转神想到,如此说来,蠢又未必不是个优点了。
“去查!”
松开了手中那张褶皱得不像个样子的纸条,她嘴里只平静地飘出了两个字,说完了之后,她的身子却抖了抖,于是连忙拉紧了外袍,将自己裹在厚厚的衣衫里。
好累。
但她笔头不坠,还是继续复核完了剩下的书折。
上京连下了三日的雨,半刻都不见停。
俞幼清坐在书案前,放下了一本折子,长舒了一口气。所幸今年一应水利工程修的不错,钦天监也测了天象,许是再有半日这雨就该停了。
但是,不速之客却还在。
只见饭桌前乔正则指使着无疆在那里摆菜,又说这个你家小姐爱吃,摆近些,那个不爱吃,放远些。
乔正则起初听到这小奴的名字略微迟疑了一下,但却没有与她做任何辩驳,这几日里倒也与他相熟了。
三天之前,幼清原本以为他是听进去劝已然准备回营了,但是,结果很显然。那么,他又为什么进京呢?原因也很显然。
西境本有兵马元帅魏垦魏大人,又有他,他二人因着已去淳亲王的缘故尚可在军事上达成一致,若朝廷再加派主帅将军,那么,西境究竟由谁说了算呢?
只是,现下军情暂缓,为表尊重他合该修书上报此事,不想,如今却选择了悄悄回京面圣,莫说这一路上要有多少危险了,便是一个不好触怒龙颜,怕是也要将功折罪,再扣押京城……如此想来,后果极为不堪。
幼清不禁有些头疼。
她这几日少在府中停留,为的就是游说臣工想起西境究竟该由谁主导这一问题,然而成效尚且不明朗。究竟战事缓和了,众人一时略松懈下来,再者陛下高兴,谁又乐意提这个?
此为令她头疼之二。
再有的便是,乔正则自那一日出了一次门之后便全然待在冢宰府里,也不见他有任何举动或情绪上的变化,却叫她做的个皇帝不急太监急,此为令她头疼之三。
待用了午膳,这冢宰府却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