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晏然岁月静好,此时此刻的富皋却是有些头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富皋试图对范仲淹说道理,“我尚未向高堂二位大人禀告过,如何敢私定终身?”
范仲淹捋须一笑,“这无妨,横竖汴京与洛阳极近,快马前去一来一回一日便够了,差人去要庚帖都来得及。”
“可我已立誓,若不中举,定不娶妻。”富皋还想挣扎。
范仲淹再度堵住他,“晏同叔说了,可以先定亲,待你高中之后再成亲。”
“可……”
“小友,你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富皋沉默片刻,最终抬头道:“晏中丞的相位就在眼前。”
“你担心旁人说你攀龙附凤?须知在我朝尚宰相女也算不得什么稀奇。”范仲淹有些不解。
富皋摇头,“我怕的是,他日我也登临台阁,若是与他意见相左,又当如何处置?”
他此时仍是个秀才,连官身都无,却已然畅想台阁之事,简直狂妄至极,但范仲淹却并不觉得他痴人说梦,竟还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晏同叔神童出身,只比你大了十三岁,你们同在台阁,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问你,你可是因私废公之人?”
富皋自负一笑,“学生自认心如铁石。”
“那么我便告诉你,晏同叔此人最为和柔,怕也不会为了政见与人针锋相对,你且放宽心吧,绝不会让你家宅不宁。”
富皋仍是沉默,只是此时面上已有了些扭捏之色,范仲淹自己也是老大才成亲,实在不知他在顾虑什么,只好也在一旁干坐。
富皋径自沉吟不语,范仲淹却福至心田,“你可是担忧晏家娘子的品貌?这便是多虑了,晏同叔是闻名遐迩的美男子,他女儿的相貌如何会差?”
“娶妻当娶贤。”富皋闷闷地憋出一句,“我听闻与杨隐甫定亲的大娘子,极擅诗词书画,琴艺相当了得。”
他口气可实在不像是羡慕杨察,又冷笑道:“据闻色艺双绝。”
闺阁女儿能将这等才名传的人尽皆知,这家人还能有什么好教养不成?
范仲淹此时才了悟,“我对晏同叔内宅之事实在不甚了解,此事确实应当谨慎。”
富皋歉意道:“只是愧对范公为我一番筹谋。”
“唉,此时说愧对怕是为时尚早,再看看罢。言归正传,过两日朝中休沐,我想将你引荐予王曾……”
王曾乃是当时宰相,时人称呼为王沂公,范仲淹带富皋前去,自然是为了投文章,正当王曾手执富皋的文章读得津津有味时,就有人报:“晏中丞到。”
晏殊与王曾本也是熟识了,双方便未在见礼上花许多时间,晏殊一眼瞥见王曾手中文章,笑道:“富生的吧?”
王曾诧异道:“如何,你亦见过他?”
一旁的范仲淹一头冷汗,生怕晏殊说出欲许之以女这般言语,幸好晏殊只是笑了笑,与王曾推杯换盏起来。
中间有多年未见的旧友到访,王曾便自去招待,留下晏殊、范仲淹二人对饮,富皋陪侍。
范仲淹见富皋沉默不语,目光却时不时扫向晏殊身上衣衫,便道:“头回见同叔着这件衣裳,这刺绣倒是别致。”
晏殊笑着抚过精细绣线,“实不相瞒,此乃小女所做。我也说过家中不会连几个仆妇绣娘都养不起,她不该虚耗这许多功夫,费神费力还伤眼,可她就是不听。”
“哦?”王曾此时恰好回来,“可是那才名动京华的大娘子?”
晏殊一愣,“才名动京华?”
王曾笑道:“谁不知同叔府中藏有明珠一颗,花颜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只可惜便宜了那杨姓举子。我听我夫人说,怕是连宫妃都做得。”
听到此处,哪里还有不懂的?多半是冯姨娘那眼皮子浅的,为了让女儿有个好去处、四处放的话,甚至有可能是晏如她自己为了在贵妇圈中迅速立足,自己造的声势。晏殊瞥了眼富皋的面色,说不定已经连累了她妹妹也说不定。
思及此处,晏殊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大娘子竟如此有名了么?她不过庶出,又未养在嫡母名下。倒是我原配留下的嫡女,却是养在深闺人未识,每日里除去跟着王氏管家,就晓得给老夫拙手拙脚地做几件衣裳,那才当得我掌上明珠。”
范仲淹在心中喝了声彩,短短几句便撇清了嫡庶二女的干系,又点明二娘子与续弦关系甚好、会管家、擅女红,这些话以他的身份颇有些不妥,可仍是当着他与王曾的面说了出来,如此看,晏同叔对富皋当真看重得很。
富皋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有了八分动摇。
晏殊见他稳如松风,心中更是看重,更有些着急,生怕这般一个乘龙快婿被旁人抢走了。
王曾看出晏殊焦躁,不由得心中暗笑,帮腔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同叔家中有如此贤德的小娘子,实乃福气。”
这倒是说中了晏殊的心事,长叹道:“沂公此言差矣,我家这二娘子,并非无才,只是非吟风弄月那般的小才。她自小除去偶尔翻翻《女德》、《女诫》,就是爱看刑律,《大中祥符编敕》都已通读。此外,她还精于算学,拙荆眼界已是不低,也未见过能将账目理得如此清楚明白的。我虽不常去内院,但平日观她行止,家中诸子,无一人能及。若她为男儿,何愁我家业不兴?”
范仲淹心道谁不喜爱温柔娇俏的小娘子,晏同叔偏偏将女儿说的如此刻板古怪,幸好在场都不是饶舌之人,否则这话传出去谁还敢娶?却见一旁富皋眸光闪烁,起身为晏殊添了盏茶,又对自己点了点头。
此事竟是成了!
“哈哈,”在自己府中成了这么桩姻缘,王曾也是欣然,便又考校了富皋几句学问,满意不已,“对了,彦国,你这皋可是鹤鸣九皋之意?”
富皋恭谨道:“正是,不过家父来信,命我改名为富弼。”
王曾细细品味,“弼,辅也。改的好!”
见一旁晏殊笑得眉眼弯弯,王曾畅怀道:“不过,富弼小友,恐怕令尊下封信,得直接寄去旁边这人府上了。”
众人均是一阵大笑,富弼却低垂了眉目,恭恭敬敬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