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告辞之后,晏如也漠然地行礼告退了,冯姨娘本想留下来打探,被王氏好言劝走,最终屋内只剩了方才还装得母女情深的二人。
晏然在绣凳上端端正正地坐好,刚才演出来的少女娇态已浑然不见,剩下的只有冷静自持。
王氏见她这般,不由得更高看了一眼,笑道:“你在我这不必如此拘谨,我没有女儿,看到你也很是欢喜。”
晏然想起她也不过二十岁出头,顿时觉得自己被人占了大便宜,只好讪笑一声。
“你的婚事你父亲已基本定了,我来给你透个底,若你觉得不妥,执意不嫁,我们也不会逼你。”
晏然木然地点点头。
“此人名曰富皋,洛阳人氏,他年纪倒是比你大上不少,二十有六了。他前年应过礼部试,可因不擅诗赋,所以落第,于是又考了茂才秀才,准备参加后年的制科。”
晏然忽而抬头看王氏,“可是富贵的富?”
王氏有些诧异,“正是。你也不必担心,官人和希文公都觉得以他的才略,下轮制科必定高中。”
晏然却晕晕乎乎地想,富这个姓不是大姓,生平事迹两相一对比,这个富皋不是富弼又是谁?快三十了还改名,富弼你老人家是才反应过来这名字太难听,还是请人算过命,发现原名不吉利,赶在科考前改了?
“对了,他先前说过,未第之前决不娶妻,”王氏恳切道,“所以到时候就算他不第,也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给你挑个更好的,若是他高中,我们也顺势将你再留两年。”
晏然总算从惊吓之中缓过神来,对王氏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无有不从。也希望儿在家中多赖两年,母亲不嫌我烦才是。”
王氏本觉得晏然会更想嫁那美姿仪的未来进士,埋怨他们偏心,如今见她见她并无不满,对她更是高看。
“我身子不爽利,这两年你也协助我管管家,权当练手了。”
晏然笑着应了,最终还是按捺不下心中疑惑,讷讷问道:“那富皋虽未婚娶,可有子嗣了?”
王氏见她眼神闪烁,总算有了些少女模样,忍不住调笑道:“完了完了,人还未嫁过去,就开始操心人家家事了。”
“母亲!”
王氏也不再逗她,“你父亲说他是个难得的端方君子,并无庶子庶女。”
晏然松了口气,对王氏行了个万福,“谢母亲。”
王氏沉吟道:“虽说还有两年,但有些东西还是得一并准备起来。这么长的时间,你那喜服盖头可以自己慢慢绣起来。若是得空,还可以给公婆乃至于你未来官人每人做些衣衫鞋袜。”
这些事本该李氏为她操持,可如今李氏早逝,也只有她这个嫡母时不时提点她几句了。
晏然也领了她这份情,“女儿手拙,还是先为父亲母亲做上几身练练手,再到外边去丢人现眼吧。”
“难为你有心,”王氏命顾嬷嬷送她出门,“之后家中就要办喜事,机会难得,你可得看好了。”
事实证明王氏并未骗她,自那日后,王氏每每管家都将晏然带在身边言传身教。中间冯姨娘曾说过怪话,无非是王氏苛待嫡女、不教她管家一类,晏殊曾问过一次,当时王氏理直气壮道:“官人,晏然没了亲生母亲,我多照看着,不应该么?”
晏殊听了觉得甚是有理,也便未再多干涉。
晏然听见了,心中感佩,便先为五弟晏崇让做了一身小衣,用了最好的布料,还别出心裁地在衣裳上绣了只小马——正是五弟的属相。晏居厚听闻,还很是吃了会飞醋,晏然为他做了双鞋,才善罢甘休。
“听闻西院那边,说姑娘你惯会讨好主母,是个谄媚的小人,”斜雨在院中学舌,“又说动不动就做女红,抢了奴婢的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反倒一窍不通,是个大俗之人。”
微雨听了来气,“且不说咱们姑娘才学根本不输她,那几样东西,青楼里的小姐怕比她还精通……”
“越发不像话了,姑娘在这,你们说什么浑话呢。”疏雨打断他们,面上却也有几分不平之色,“大娘子似乎要摆赏花宴,邀请相熟的闺秀们过来,听闻老爷已经同意了,却也未招呼姑娘。”
晏然正细细地勾个云纹的绣样,听闻也无什么特殊的反应,“她那些手帕交,不见也罢。你们给我看看,这绣样好不好看?”
三个丫头虽有些恨铁不成钢,可也知道晏然是个有成算的,便都歇了再劝劝她的心,疏雨实事求是道:“老气了些。”
微雨不客气:“像个道士。”
斜雨更耿直:“姑娘若选蓝底银线,那就有些像寿衣了。”
晏然看那绣样看了许久,自言自语,“当真?”
“不对,”斜雨突然反应过来,“姑娘是绣给谁的?”
晏然瞥他一眼,“父亲。”
他们几个顿时有些失望,晏然却在心中偷笑,细细地描了云雁曲水,自以为既端重又文气后方才罢手。
推开轩窗,遥望远处芳草碧树,方才觉得酸胀的双目好了些,晏然不由得挑起嘴角,“你们说这般的闲适日子,还能过多久?”
“姑娘多福多寿,这样的日子定然会天长地久。”微雨以为她要出阁,心中忐忑,便柔声安慰。
晏然笑笑,“叫你多读些书,天长地久怎么来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我啊,不求什么地久天长,我只求寿终正寝、含笑九泉,便阿弥陀佛了。”
斜雨撇嘴,“夫人听了,定然又要说姑娘你丧气。”
晏然笑笑,“所以还是父亲懂我,呱呱坠地便给我起了这个名。这名字多好呀,往大了说四海晏然,往小了说晏然自得,可不是个太平光景?”
“是是是,姑娘饱读诗书、口吐莲花,我们都说不过你,”微雨将晏然刻意藏起来的红线手绷推到跟前,“姑娘别躲了,先将你的盖头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