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王氏身子尚安,故而晚膳摆在她那里,晏殊朝务繁忙,自是不会归来用膳,于是桌上唯有晏府妻妾子女七人。
王氏心情不错,就连还不会走路的晏崇让都让人抱着带来了。
“母亲,你看弟弟,天庭饱满、眉目有神,可是个有福气的呢。”晏如温声笑语,一双含情目酷似其母,让人顿生呵护之意。
她亲娘冯姨娘乖觉地站在一旁,为主母布菜,时不时留意席上三子一女。
王氏对她笑笑,“托你吉言了。”
这边厢妻妾和睦,嫡母庶女相处融洽,这么一看,被隔绝在外的晏然、晏居厚姐弟俩倒是看着有几分可怜了。
晏然也知在续弦眼中,原配嫡子比起庶出之子不知可恨了多少,像王氏这般的高门贵女大面场上能过得去,已是非常不易,故而也从不苛求什么,只关起院门低调过活。此番也是一样,恪守食不语的家规,默默低头用膳,见弟弟又只吃荤了,便悄悄夹了一筷子鲜笋到他碗里,嗔怪地看他一眼。
王氏留意到了,微微一笑。
“二妹与大弟姐弟情深,真让人羡慕。”晏如瞥了眼王氏,笑吟吟道。
未留意自己被点出来,晏然先用罗帕拭了嘴,分别给晏成裕、晏全节、晏宣礼都布了菜,才悠然道:“我弟弟不也是你弟弟,这有何可羡慕?”
晏如笑笑,用一副“我是长姐不与你计较”的慈爱模样,看看晏然,摇摇头。
晏居厚最见不得她这贤惠嘴脸,只觉自己身上出了不少鸡皮疙瘩。
“这道菜我觉得极是可口,吩咐小厨房再做一份,晚上留给老爷。”王氏点了点案上那份梅花汤饼,吩咐道。
晏然扫了眼,自己纵然生于此间已有十三年,可到底前世记忆仍在,时不时两相对比,每每感慨宋人风雅。就比如这道梅花汤饼,要“初浸白梅、檀香末水,和面作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出铁凿如梅花样者凿取之”,煮熟之后,再用鸡清汁过一遍。
恐怕也只有风雅至极的晏府才会这么穷尽心力地折腾,可就晏然看来,这滋味却还赶不上前世五块一碗的柴火小馄饨。
王氏也在暗中打量晏如、晏然两人,先前晏殊曾与她商量过,本来她看晏如秀外慧中,有心将晏如许给娘家侄儿,可晏殊却觉得娘家侄儿资质庸碌、相貌平平,还是想从新科举子里为她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至于晏然,论起相貌不遑多让,可性情却既古怪又寡淡,整日都闷在自己的小院读书,琴棋书画女红均是庸庸,唯有管家是一把好手,连冯姨娘都望尘莫及。
此事自己是插不上手了,王氏看着低眉顺眼可儿女占了大半的冯姨娘,又看看一旁默不作声的晏然、晏居厚姐弟,眼神一黯。
晚间晏殊从筵席上回来,带了一身香气酒气,先去了王氏的院子,用了那梅花汤饼,“今日家中可好?”
王氏病体疲乏,但仍支撑着一旁伺候,“样样都好,官人勿忧。”
晏殊点头,此时他未至不惑,却已位高权重,正是男子最好的时候,此时他斯文俊逸的面孔上颇有些烦恼。
“官人今日看起来有些愁绪,不知有无妾能分担的?”
晏殊看着善解人意的妻子,想起她是大家出身,不由道,“先前我托陈祥代我相看,只挑出一人来。”
“哦?”
“此人名曰杨察,才思敏捷,据闻日后一个进士之名是跑不掉的。其祖是杨钧,做过尚书都员外郎。关键是此人仪表堂堂,极善属文。”
晏殊这么一说,王氏也便懂了,大宋以文治国,词赋更是礼部试最重要的一科。加上此人又美姿容,怕是各位高官显贵们择婿的最佳人选。晏殊此时恐怕犹豫的,根本不是该不该选此人为婿,而是到底该让他娶谁吧?
“那先前官人还曾与妾提起,请了范公为您筹谋,他那里还没有消息么?”这范公便是晏殊的好友范仲淹了。
晏殊叹息,“他倒是看上两个好的,一个是西京洛阳人,叫做富皋,一个叫做张方平,应天府人。这二人是茂才秀才,官家不是要恢复制科么,他二人都准备参考。”
王氏蹙眉,“这二人竟如此难以抉择?”
晏殊点头,“富皋比张方平还大上三岁,两年前礼部试未取。不过富皋家世好些,洛阳名门,五世官宦,他幼时还在吕蒙正的家学里读过书,就是吕坦夫那个。”
王氏恍然大悟,想来这个富皋的父亲怕是在吕蒙正、吕夷简这对叔侄宰相的麾下效劳过,“那岂不是很好,官人为何犹豫?可是这张方平更有过人之处?”
“这张方平,宋绶说他是天下奇才,过目不忘、聪敏绝顶。”
王氏想了想,“且不论这富张二人,就说这杨察,官人是属意大娘子还是二娘子?”
晏殊沉吟,王氏也好,冯氏也罢,他们那些盘算他又何尝不知?只是不想与深宅夫人计较罢了。晏如到底是妾生之女,虽婉转温柔,总少了大家之气;而晏然却敏而好学、云淡风轻,颇有些大将风度,更将自己的小院打理得一丝不乱、油盐不进,若是男儿,比家中任一个儿子都能撑起家业。
“妾前些日子回娘家,曾听他们说起一段趣事,说是王魏公的四女,便是躲在屏风后挑中了吕相公家的儿郎。”
晏殊眉头一挑,“哦?竟有此事?”
王旦的幼女嫁了参知政事吕夷简的次子吕公弼,这等门当户对的喜事,朝野上下无人不晓,却竟不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佳话。
晏殊捋了捋须,“也罢,范希文给了我他们的文章,我还未来得及看,再过几日我想办法请他们过府一叙。”
说罢,便起身往书斋去了。
王氏悠悠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心知过不了许久,便有人要送汤过去,也不知官人在书斋能坐到几时。
此时府中西院冯姨娘晏如母女正漏夜谈心,东院晏居厚、晏成裕、晏全节几位公子正挑灯夜读,最偏的一小院里却是鸦雀无声,只余一盏孤灯清清静静地亮着。
晏然揉了揉眉心,将算筹、算盘与账簿放到一边,只恨冯诺依曼为何未带着前世记忆一起转世过来。
至于择婿,本就是她爹与那人相看,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