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大门缓缓打开,门内踌躇徘徊的侍从聚了一大堆。他们奉命“看住”王后,可是王后真的跑出去,他们却拦不得。
宫门打开,他们怀着复杂的情绪齐刷刷看过去,结果看到这辈子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一向雍容华贵、注重衣着的王后,此时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拖着湿透了的裙摆走进来。她牵着马匹,一言不发,将马交个一下侍卫,自己继续往寝宫去。
她的眼神,像是随时可以吃人;又像是被吃的那一个,充满绝望。
侍女们你推我我推你,小心翼翼和她拉开距离,跟在后头。当她们走到明亮处,看清那湿透了的裙摆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有几个人直接吓晕过去了。等到呼迩澄月走进寝宫,没有一个人敢进去服侍,就连里面侯着的几个侍从也被吓了出来。
他们虽然不敢进去,却又不敢跑远,只好挤在门后议论纷纷。就在她们议论时,赫洱丹络已经带着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过来,直呼要处死这个“贱妇”。
“哐——”
门被踢开,赫洱丹络穿着华服,提着宝剑,闯进王后寝宫。其余侍卫在外把守,不让任何人进出。
屋子里的帷帐被放下来,红烛被点上,熏香在空气里舒展氤氲,比当初大婚之夜的婚房还亮堂。只不过,远没有南麓高楼里金碧辉煌。
赫洱丹络挥刀去砍那些“碍眼挡路”的帷帐,结果柔软轻薄的纱帐顺着剑飘逸,很快将剑裹住。他要拔出剑,结果裹得更紧,他不得不使更大的蛮力,将整个帷帐扯下来。四五层帷帐全部塌落,附在烛火上,立马燃烧,接着蔓延上桌椅、地毯、软榻、画柱……
火势越来越大,很快也将床上的纱帐吞噬,呼迩澄月站在床后,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要逃的意思。
外面人声鼎沸,屋内却很安静,二人相忘无言,就像新婚之夜那样无话可说。或许这才是他们夫妻之间真正的关系,本就可有可无。呼迩澄月肖想获得不该贪恋的爱,点燃房中所有的灯烛,也无法换来婚姻的重新开始,只会引火烧身。
她眼睁睁看着赫洱丹络惊慌失措地逃跑,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痛哭不已。
这场火很快被浇灭,呼迩澄月也被救了出来。
呼迩家族得知王后寝宫失火,不顾礼仪规矩,带领一批人马,跑进王宫救火。他们赶到时,火刚浇灭,呼迩裘玺从马背上跳下来,冲进寝宫,找到了一身狼狈的呼迩澄月。
“王后……”呼迩裘玺跪下来,扶住呼迩澄月的肩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儿抬起泪眼,哆哆嗦嗦地伸出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哭道:
“叔父,你来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呼迩裘玺顺势抱起呼迩澄月,慢慢走出寝宫,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送上马背。之后,他才走到赫洱丹络面前,面目冷漠地说:
“王后胆子小,寝宫突然失火,肯定是吓坏了,容臣带王后回去休养。家中幼弟幼妹素来和她亲近,也能多抚慰开导,亦不耽误王上处理政务,分散精力。”
他咬牙切齿地强调“政务”“精力”二字,其实也就表明他对赫洱丹络做的事全都清楚。
此时赫洱丹络也有些应付不过来,也不敢拦这位“叔父”,就默许了。呼迩裘玺亲自执辔,带着王后离开。
走到宫门口,呼迩裘玺突然停住脚步,他解开自己的披风给呼迩澄月披上,温言劝解:
“外面风大,王后不要着凉了。”
呼迩澄月心领神会,将披风的帽子也戴上,他们才继续出了宫门。
这一夜荒唐事也是王上王后的正式决裂。
据说,赫洱丹络害怕呼迩澄月回娘家一事暴露他修筑高楼以供淫乐的劣迹,宣称是王后宫殿突然失火,惊吓过度,回家休养。他为了杜绝后患,当晚就以肃清宫楣为由,杀了百来个侍从宫人,又命人将南麓高楼里所有姬妾遣散暗杀,毁尸灭迹。至于呼迩家那边,为了王后名声,他们当然不会把呼迩澄月因妒杀人的事大肆宣扬。一时间,这件事成了人人避讳不谈的秘密。
在家中休养了几日,呼迩澄月每每哭求长辈为她做主,与赫洱丹络和离。当时的家主呼迩巴林是她的三叔父,自然心疼爱惜她,几次都被她求得心碎,激动得要去王宫理论。可是提到和离,却是不许。
愿意很简单。这是王上王后的婚姻,不是普通儿女的情爱,不是说离就离的。自古只有王上废后,没有王后废夫。
此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呼迩家族现在极为显赫,也成了众矢之的。王后和王上决裂,于家族而言百害无一利,甚至会遭至灭顶之灾的报复。
呼迩澄月聪慧过人,这个道理也是知道的。又过几日,她平复了心情后,也就再没有提和离的事。
然而,一直在娘家也不是办法。
当赫洱丹络第五次派人来“接”王后回宫时,呼迩澄月从长辈们的庇护下走出,主动上了马车。
呼迩裘玺想要拦,却被几个兄长制止。呼迩巴林摇摇头:
“月儿终究要亲自面对这些,我们越是护着她,越是断了她的后路。”
是啊,王后不肯回宫,会被天下人怀疑诟病的。
呼迩家族只有维持现在的强大,赫洱丹络才会忌讳,只有忌讳才能让呼迩澄月有依靠。可是一个家族要想强大,注定要对王俯首称臣。
殊不知,这是呼迩澄月最后一次回家。
回到王宫后,赫洱丹络立马将她身边所有侍从换成自己人,甚至安插了几个修为高的女武士,随时可以制服她。此外他开始在她的饭菜里下毒,一点点剂量,日积月累,就会导致心智丧失。到时候想杀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那就轻而易举了。
呼迩澄月一方面不愿意出去和外面那些伪善丑恶的嘴脸打交道,另一方面确实是被监视禁足,久而久之就在寝宫足不出户。她对赫洱丹络死了心,听到那些纳妃宠妾的消息也开始无动于衷,她只想为了家族好好儿坐稳王后之位。
赫洱丹络也开始对呼迩家族下手。
他要过河拆桥,可是道阻且长。毕竟呼迩家族不是全凭他提拔,也有铁血手腕的军队实力,尤其是这几年的发展,使得呼迩军成为传奇一般的军队,碾压王城军和各大家族军队。赫洱丹络此时想再培养藩王军与之制衡,却是事倍功半。贸然出手削兵权,又恐怕会适得其反。
朝堂上与呼迩家族“交手”屡屡吃亏,赫洱丹络将气全撒在呼迩澄月身上。他开始加重剂量,甚至明言禁足,克扣用度。当然,他也没忘了用美女酒肉来安慰自己,麻痹自己。
直到叛军起义,赫洱丹络想借刀杀人,削弱呼迩军实力。
为军队践行那天,呼迩澄月已经显露出神志不清的症状。侍女为她梳妆时,她胡言乱语,以为自己要嫁人了。她大喊大叫赶走那些侍女,一边撕扯自己的头发,口中念念有词:
“不,我不要嫁,我不要嫁给他……不要……不嫁……”
闻声而来的赫洱丹络突然诡异地温柔,抱住呼迩澄月,安抚道:
“别怕,不是嫁人,我们去见你叔父。别怕,别怕……”
呼迩澄月逐渐稳定下来,赫洱丹络立马脸色一边,冷漠地找人过来给她梳妆。最后,呼迩澄月被打扮成雍容华贵的傀儡,由一群不怀好意的人簇拥着,去见她的叔父。
践行席间,她面无表情地被赫洱丹络指引着敬酒祝词,然后木木讷讷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呼迩裘玺几番发现她的无神,只以为还在伤心,没多在意。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外人面前。
此后,赫洱丹络将她彻底囚禁,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