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先生含蓄一笑,也做了介绍:
“在下庄河钧,是个生意人。”
说是生意人,看他方才的架势和威信,可没有这么简单。
欲盖弥彰。
汤城是个边陲小城,几乎是京都照看不到的地方,这里城主的威信有时甚至比国君还高。就像鸑鷟岛,流放到那里的人,能接触到的最高统治者就是监司长,所以一个人的生杀刑罚都由监司长说了算,所有人犹如供奉君王一样供奉监司长。刚刚城主的小舅子却被一个生意人吓成那样,只能说这位“生意人”做的生意够大。
孟良又不是傻子,看出这顿饭不仅仅是为了尽地主之谊。放在平时,和他玩玩儿也未尝不可,但是现在她有要事在身,没心思耽搁,于是乎,一顿饭吃完,她再一次强硬地请辞。她已经打算好了,这个庄河钧只要敢拦,她就直接动手。
出乎意料的是,庄河钧请她们吃完饭,也就放她们走了,没有什么幺蛾子。孟良反而心下警惕了不少,不动声色地运转内力,时刻提防偷袭或者暗器。江瀞雪暗暗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再一次走在前头,带着一行人去客栈。
进了各自的房间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再也没有出过门。
张允澜能感觉到孟良对庄河钧的提防,但是她毕竟涉世未深,不能理解庄河钧能对她们有什么威胁。相比别人而言,张允澜算是没心没肺,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日渐黄昏,江瀞雪从房里走出来,走到张允澜门前,轻轻敲门,喊她去吃点东西,结果没有人回应。她蹙眉侧耳听房里的动静,结果没有察觉到呼吸声,立马推门而入,房间里早就没有人了。
“阿良!允澜不见了!”
孟良随即冲进来,环顾房间四周,又去摸床上杂乱的被子,早就冰凉。
实在诡异,她就住在隔壁,竟然没有丝毫察觉!遍布四周的暗卫也没有发现,更是说不过去。
“窗户。”经江瀞雪提醒,孟良看到窗子那里确实有些灰迹,还有些潮湿。那灰迹上沾着烂青苔,味道颇为腥臭。
“四处有什么潮湿的地方吗?”
江瀞雪回忆了一路上所见,似乎是有一片沼泽区。汤城郊外多有深林沼泽,她虽说只见一处,却不能确定。孟良随即派人去探寻张允澜的踪迹,自己则去问客栈的人,是否见过张允澜。江瀞雪留在客栈等消息。
意料之中,没有人见过张允澜出过房间。
孟良立即往庄河钧的府邸去。
庄府上的管家听得孟良来了,连忙笑脸相迎。孟良没时间和他多废话,直接闯进内院,要见庄河钧。
“仙师,仙师,”管家眼见孟良要开庄河钧卧室的门,赶忙拦住,“我家店主确实不在,说是去见朋友,仙师若是有急事,不妨在厅堂小坐,我们这就派人去寻。”
“你知道他在哪儿?我自己去寻。”
“也不是知不知道,横竖只有这几个朋友,我们派人都去看看。”
“不必了,你只要将名单列给我就行。”孟良强硬起来着实让人不敢违背,管家也怕她一气之下把房子都拆了,连声答应,火急火燎写下名单,交给了她。
拿到名单,孟良也不作逗留,到一处无人地,让随行的暗卫拿着名单去找人。她其实也没有指望在名单上的那些人那里找到人,但是此刻也别无他法。
汤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三两个孩子正在玩耍,他们吵吵闹闹地从村头跑到村尾,闹得鸡飞狗跳。经过一家门前,孩子们明显放慢了脚步,也不再吵闹,甚至有些害怕,离房子远远的,只是一张望,就跑开了。
屋子里,正睡着失踪的张允澜。此刻她还没有醒,但是似乎在做噩梦,脸色很不好。号称去见朋友的庄河钧,此刻就坐在她身旁。另外还有一个医师似的年轻人。
“你确定,她就是郸虞圣女”医师问道。
“确定……但,她的圣女血脉被封印了。”
“……”医师看了一眼张允澜,“你主上怎么说?”
“带回去。”
“带回去?血脉被封印,带回去又有什么用?”
庄河钧面色有些无奈,“我怎么知道?主上是如此吩咐的,你有什么疑问就去问我主上喽。”
“哼。”医师一甩袖,“说得轻巧,孟良已经安排人守住了所有的出路,你如何瞒天过海?”
庄河钧也知道,虽然他暂时把张允澜藏在这里,但是如果他们一直滞留在这里,迟早会被找到。然而想逃出孟良布置的包围,也是难于上青天。
“我已经给主上递了暗信,再等等吧,看主上如何吩咐。”他招呼医师坐下来,“你何必如此担心?这倒也不像你……”
说话间,外面起来骚动。
一女子在屋外隔门喊道:“柳先生,柳先生,我家师父慕名求见,还请先生赏脸露面。”
庄河钧辨别出是竹夏的声音,难免惊讶——这找来得未免太快了。他示意医师不要轻易答话,压着步子走到门前,透过门缝朝外观望。好在外面一位村民及时解围:
“仙师,医圣正在给一位染了疟疾的姑娘治病,实在不方便出来。”
村民们所说医圣正是屋内的医师,柳从月。他师从农泰门,习得精湛医术,且淡泊名利,游走大江南北,布药施医,悬壶济世。无论走到哪里,都得人们尊重。后来其师医圣祝介逝世,他承袭其医圣美名,继续救人行善。
竹夏看向身后等待回应的江瀞雪,有些迟疑。
江瀞雪上前一步,继续道:“江雪早就听闻柳先生医术高超,悬壶济世,今日前来是希望与先生探讨医术,既然屋内有一位患病的姑娘,还希望能为姑娘尽绵薄之力。”
庄河钧点了点头,告诉身旁的人:“是郸虞长公主,江瀞雪。”
柳从月听了这名字颇为触动。他还未入世前,多次听师兄弟们提及这位郸虞长公主。那时江瀞雪尚且是郡主,因乐善好施而被颂赞。后来她成了公主,凭借宫内丰富的藏书和优质的医师资源,攻研医术,为贫苦百姓无偿治病。她还在郸虞两任国君的支持下在郸虞国内建了十几处大型的收容所,照顾鳏寡孤独,抚恤老弱病残。
诸如此类种种,都让柳从月钦佩不已。可惜他好不容易出师,赶去郸虞想要见一见这位宅心仁厚的长公主,却得知长公主已经禁步乐寿宫,收容所,义诊站,都交由官府经营。
在此之前,庄河钧没有告诉他,体弱多病的长公主也会随行。他有些矛盾,一方面,庄河钧是他的挚友,劫走张允澜有他助力;另一方面,他算是劫走了敬佩之人要护送的人,实为不齿。
就在他沉默之时,庄河钧已经走到张允澜床前,挥手拉上素色帷帐,帮他做出决定:
“请她进来吧。”
话落,门打开了。
江瀞雪站在台阶下,微微抬头看向屋内的柳从月,礼貌微笑。
为了出行方便,她将华贵繁重的礼服换下,穿了一件素色的抹胸长裙,外披金丝纹花的宽袍,显得尊贵又亲和。虽然已经过了少年花季,但是年岁为她平添一抹韵味,愈发优雅自持。她抬头笑时,明明知道那是礼节,还是让人误以为是青睐。
柳从月体味了前所未有的懊悔。江瀞雪此刻站在这里,意味着她已经猜到柳从月参与了劫持一事——初次见面,就是站在对立面,他注定与这位长公主有缘无分。
既然江瀞雪自称“江雪”,他识相地没有拆穿她,而是顺水推舟道:
“仙师请进。”
竹夏扶着江瀞雪上了台阶,最后一步时,柳从月下意识去接她的手,但是只触碰到袖摆。江瀞雪柔弱却并非不能自理,她自行进了门,并且有模有样地吩咐竹夏:“疟疾恐会传染,你就在门外守着吧。”
竹夏到底是宫里长大的,没听说过这种病,此刻得知会传染,先是害怕地低呼,随后又急忙说道:“那奴……弟子更不能让师父您一人进去。”
“无妨,”江瀞雪淡淡地看了一眼柳从月,“并非一人,不还有医圣吗?”
柳从月点头默认,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小师父不必担心,病人的病情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查看病症是不会有事的。”
竹夏想着长公主到底比自己厉害,也就没有坚持,乖乖守在门外。
门被关上,柳从月感觉自己就是被捉住的瓮中鳖,屏气等待着江瀞雪的指责与质问。谁知江瀞雪环顾四周后,真的开始关心那位患病的姑娘。
若不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柳从月都要以为真的是自己运气好,有幸会见郸虞长公主,还能和她切磋医术。
“可否让我看看病人?”
柳从月从幻想中猛然惊醒。
江瀞雪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她要确定这个房间有没有藏人。
“当然可以,”虽如此,柳从月并没有迟疑,走到帷帐前,“病人在帷帐后,仙师可否需要……”
“不必,”江瀞雪拒绝戴口罩之类的东西,直接上前去撩帷帐。
一个被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人就躺在帷帐后面。随着帷帐的掀开,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江瀞雪忍不住皱眉。
虽然这个味道不太好闻,江瀞雪还是坚持上前一步去揭蒙在“病人”脸上的被子。
看到脸后,她脸色明显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