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七姒,风物人文大有改变。
七姒,正如其名,有飘逸尚柔之风雅。
她们入了一座叫汤城的小城镇,里面的人穿衣都偏爱大袖翩翩的薄衫,书生公子们的头发半绾半放,小姐夫人们的发髻低矮松斜,孩童也喜欢留松松软软的糕点头。
相比郸虞女子的端庄典雅,这里的女子有着说不清的柔媚。
张允澜四处张望,恨不得把头挂在窗子外。正当她斜眼瞧一个有弱病扶柳之姿的女子,马车忽然停了,那女子发现她在打量自己,蹙眉瞪了一眼,吓得她赶紧缩回了脖子,躲进车里。
孟良嘲笑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怎么?你打算在马车里过夜?”
“过夜?”张允澜撩开帘子下车,“这不才正午吗?”
“出了汤城,要翻越姑落山,没有歇脚的地方,所以先作休息,明日早早翻山。”
孟良留下这句解释,又去江瀞雪的马车前搀她下来。江瀞雪低头扶着孟良的肩慢慢下了马车,然后仔细整理衣摆和妆发,确保无误后才抬步随人往客栈里去。
汤城地小人少,鲜少见过异国人,忽见有这么一群人,颇为稀奇。再看为首的两位贵妇人端庄华贵、气质不凡,又生爱慕艳羡之意。瞪了张允澜的那女子也在围观人群中,颇为好奇地找寻张允澜,但是看到了张允澜后,眼底流露出赤裸裸的失望。张允澜无语地跟着进客栈,深深厌恶世人们的尚美之风。
她这么利落简单坚持做自我的姑娘多得难的啊?
她们入住的是汤城最好的客栈了,但是房间还是又小又简单,好在可以包下一个独立的三层楼,行动还算自由。随行的侍卫和暗卫刷刷刷就往顶楼飞去,侍女们有序地往底楼去,很显然,二楼是给她们三个的。
张允澜正想着两个包间如何分,国师大人和长公主殿下就屈尊挤在一间,把另一间让给了她。她受宠若惊地用眼神询问孟良,结果人家直接无视,甚至自顾自地聊天,
“一会儿去哪儿吃饭?汤城的羊骨汤不错,可以一尝。”
江瀞雪到算照顾张允澜,
“允澜想吃些什么?”
这一路上她二人不多交谈,但是每次说话都让张允澜感觉到温和亲近。
“管她做什么?她有什么不吃的?”孟良再次毒舌,然后转眼就对江瀞雪温言细语“要不找一家干净的店吃点清淡的?你这一路上都没怎么吃饭,是不是不舒服……”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远,张允澜只觉得自己很多余。楼下的几个侍女由茗冬领着也要出去吃饭了,朝她招招手,问她要不要一起。张允澜如找到归属一样,再一次开开心心和她们一同走了。才出门,她极其没眼色地问道:
“不要几个人跟着长公主吗?”
茗冬意味深长地回答:“长公主殿下和国师大人一起是不用人跟着的。”
她们找了客栈外一家本土羊骨汤店,几乎把羊身上所有部位都点了一遍。店里的其他客人可能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姑娘们,暗暗猜测她们是哪里人。
后桌一男人议论也就议论,偏偏要无中生有,揣测她们的来历,言语及其粗俗下流。
她们当中一个脾气颇为暴躁的姑娘听不得别人在那儿指手画脚,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谈论声最为大的男人。男人看着就风流无品,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调戏那姑娘。
茗冬拉住那姑娘,提醒道:
“竹夏,不要闹事。”
竹夏也意识到不妥,收敛了一些气性。茗冬示意众人换家店,她们才站起来,那个公子哥儿跑上来调戏道:
“我看着,几位姑娘是郸虞来的吧?看着这身打扮做派确实和传闻的一样端庄秀雅,就不知道在闺房怎么样……”
说着,就要上手摸竹夏的袖子。
竹夏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毫不胆怯:
“本姑娘不和你计较,你还真以为怕你不成?你再动手动脚试试?”
“哼!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几个娘儿们也敢打我?”随着他一招手,后面两桌男人就起身往这里围过来。不想招惹事情的人赶紧付了钱离开,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在座位上,胆小又好奇的欲走不走。
茗冬等人也上前一步对峙,紧张气氛中,张允澜摸着饿得难受的肚子,默默无语——我不饿的吗?
可惜双方没能打得起来。
孟良和江瀞雪就在对面茶楼上,看到这里的动静,认出了张允澜,立马过来。
不得不说,孟良护得一手好短,上来不由分说就是一挥袖,把那个要冲上来的打手挥出店外。
“怎么回事?”
“这几个人出言不逊,屡次挑衅,我们本来不想闹事,他们还上来动手动脚。”
竹夏气呼呼地说完,又怕长公主责骂,怂怂地躲到茗冬背后。江瀞雪无意于责怪,反而对孟良说道:
“不要闹得太大,我们不过暂作修整。”
这话几乎是统一战线了。
为首的男人乱叫乱嚷,扑上前,再一次被孟良扫出门。他们也意识到这几个外乡人不是好惹的,露出了犹豫和恐惧。无奈带头的死要面子,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冲上来,但是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飞得远的几个甚至浑水摸鱼提前跑了。
这里的动静到底惊动了巡逻的士兵,一位少将带着两队士兵也包围了过来,将双方隔开。
少将认出带头的男人是城主的小舅子李贵成,也看出孟良她们非富即贵不好得罪,一时间竟然不能开口。终于,他憋出了一句:
“汤不好喝?还是吃饱了运动呢?”
张允澜疯狂摇头,内心呐喊:“好喝,我不饱!”
就在此时,店家也终于被惊动,慢悠悠从后账房走出来。
撩开门帘,走出来一位翩翩公子。乍一看,倒也符合“陌上人如玉”的形容,但是也不算“世无双”。
“这是怎么了?难道小店的饭菜让客官吗不满意,要砸了我的店?”说罢,目光落在歪七扭八的桌椅上,一只椅子也是会看眼色,立马裂了一条腿。
少将如见救星,竟然对一个小小店家作揖,
“庄先生,小店矛盾,还是自己解决吧。”
说着,也好意思头也不回地领着人走了。围观的人自觉让出一条路,然后很奇怪地不约而同地散了。
店家冷冷地扫视了一眼李贵成一众人,显然是不怕他有什么靠山的。随即转过头看孟良,也是高傲的很。但是他脸上还是挂着和事佬的笑,
“各位,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儿说呢?小店是小本买卖,何苦让我们蒙受损失呢?”
方才还嚣张至极的李贵成看见这个貌似普通的店家,竟然露出恐惧之色,说话的声音都干巴巴的:
“庄……庄先生竟然来汤城了呀……我,我们就是小矛盾……”
孟良和江瀞雪相视点头,估摸着这位“庄先生”应该是个人物,
“店家,在您的店里动手确实是我们的不对。我等是郸虞来的,要往七姒都城商池去,在这里稍作休息。店里的损失我们会赔偿的。”
江瀞雪说话有条不紊,和声细语,原本面含高傲的庄先生也放下一点姿态,颇为和气地答道:
“原来是郸虞来的客人,都说郸虞女子矜重典雅,果不其然,想必刚才纠纷也是不得已。”
一听这话,李贵成大惊,语无伦次地开始分辨,情急之下啊,他拉着张允澜的手几乎是吼着向她求证:
“这位姑娘刚刚一直看着呐,我的人被她刷刷刷挥出去好几次,可是,你看,这俩娘们儿不,这俩女的,有什么事没有?庄先生,你问这姑娘,你问……”
刚刚冲突时,张允澜深知自己帮不上忙,为了不添乱,将自己置之局外,现在被李贵成认作唯一可以拉过来“挡刀”的看客。她尴尬地挣脱李贵成的手,默默挪到孟良身边,颇为遗憾地说道:
“我和她们是一伙儿的。”
孟良斜眼对她的用词表达了无语。
好在张允澜及时表现:
“真要作证,那也是这位大哥刚刚动手动脚欺负人在先,我们两位……两位师父为了保护我们才动手的。”
她说“师父”时询问性地看了一眼孟良,孟良默认了。她们一行人不方便透露身份,师徒的说法再合适不过。
“那就请李公子和掌柜的去后面商讨一下赔偿吧?”
不由分说,一位老掌柜就指挥几个伙计带着李贵成等人从侧门走了。怎么看都像是押走犯人。
“给店家添麻烦了。”孟良有模有样地低头致意。庄先生也作揖回礼。
“几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还请允许在下聊表心意,请各位吃个午膳。”
挑起涉交大梁的孟良再一次做主拒绝,结果又来了几个伙计似的人,强制性请她们去后院。
孟良未挪步,脸上表情也严肃起来,倒是江瀞雪随遇则安,率先一步走在前头,孟良只好跟上,茗冬等也跟上。张允澜不过开了个小差,好奇那个城主的小舅子被带去哪里,回头就看不见人,四处张望才发现她们去了后院,提腿就跑上,一不小心撞了位伙计。那伙计说是被撞了,结果依然稳稳当当,步伐稳健,倒是张允澜被撞出去小半步,肩膀还隐隐作痛。一只手探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稳,
“小心。”
一回头,离“世无双”还缺点意思的庄先生此刻似乎也担得起这句赞赏。庄先生却平静自若地走开了。
她们一行人就这么被“请”到后院。
走过简简单单的园圃,她们似乎是进了人家家里。
“寒舍简陋,还望海涵。”
孟良矜持地点点头,其他几个人也是面无表情,只有“没见过世面”的张允澜东张西望,默默感叹。
郸虞的房子稀疏,中间种满花花草草,地方宽敞;这里的房子喜欢接连着,楼上楼下围在一起,人进去像是进了一个方盒子,“盒子”中央的空地则会有人为修剪的盆栽和形态各异的假山。
郸虞人虽然矜重典雅,但是建筑风格则是自然宽敞;七姒人飘逸风雅,建筑风格却颇为板正紧凑。
不得不说,这里的仆人手脚是真利索。主人才说要请客,宴厅里就安排上了数量正好的桌子,还顺应郸虞跪坐的习惯,安排了软垫。
等人全坐好,外边就开始传人进来布菜。
“庄某还未请教二位仙师名讳。”
被冠以“仙师”之名的孟良江瀞雪二人相视苦笑,
“仙师不敢当,我二人不过小门小派,带弟子们出来见见世面。不才顾璃,这位是我师姐江雪。”
江瀞雪的“瀞”字颇为特别,孟良故意隐去。而“孟良”这个名字更是容易暴露,毕竟玉坤山孟门是老少皆知,妇孺皆晓,九州共喻。孟门的弟子向来是各国的国师。她随便说了一个名字,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自己的闺名。
孟良感觉到江瀞雪投来的目光,这一次却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