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是在湖边凉亭里找到张允澜的,发现她时,她正在盯着湖面发呆。回头一看来者是孟良,她面无表情的转过去,继续发呆。
快到正午了,太阳有点晒,还知道找个阴凉地儿,看来没有不可挽回。
对于张允澜的视而不见,孟良也选择熟视无睹,择一干净石凳坐下,看似自言自语,其实故意说给她听:
“第二任圣女,为郸虞带来广袤疆土。她召唤的就是炽凤。那一次,炽凤陨落了,陨落之地形成巨大的塌陷。为了纪念炽凤,郸虞先祖在塌陷处建造了凤冢,凤翎就是开启凤冢的钥匙。凤凰身死,精魂不灭,为了防止不轨之人进入凤冢,江氏皇族历代君王秘密守护,保管凤翎,直到十几年前皇宫失窃,凤翎被盗——现在看来,都是蓄意为之。”
说了这么多,张允澜果然有了些动摇,但她还是不肯说话。
孟良则继续说道:
“你看,都是谎言……失窃,封印,线索……全都是谎言,强者才有权制造谎言。我见到的,远比你见到的多得多,你想凭什么来改变这一切?年少妄想还是书生意气?与其自不量力地抗击弱肉强食的规则,不如利用它,成为规则。”
“我会成为强者,到那一天,我会证明,你们的规则是错的。”
“呵……”多熟悉又幼稚的话,孟良嗤笑,“错对不是靠说的,你得用实力证明——我,拭目以待。”
顾长风的生辰宴如期而至。
按照七姒习俗,还是办在晚上。薄凉夜色下,在座的各怀心思。
早就听说明天一大早孟良她们就要离开,顾长风此刻心中有万般滋味。不舍、怅惘、无奈、后悔……
他心不在焉地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前来敬酒的人,还总是往孟良席上瞄。
这一切都被句仪看在眼里,嫉妒与醋意完全遮盖住酒味,甚至让她觉得苦涩。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澜儿……她的大女儿还在的时候,他们夫妻二人何尝不是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句昀酒量不好,此刻已经醉醺醺地趴在她师父旁边数葡萄。本来她不该喝这么多酒的,但是最近师父不管她了,老是往长公主那儿跑,那她喝再多反正没人拦着。只是她不知道,她醉了之后喝的酒其实都被孟宪换成了水。
下半夜,宴席开始乱糟糟地闹,孟良悄悄退下,想到别处清静清静。这恰好被顾长风看见,于是他趁着句仪不注意,也借口离席。
一路跟随到无人处,顾长风喊住了孟良:
“阿璃,等等我……你要去哪儿?”
孟良疏远地行礼退避,和他保持距离,方开口道:
“君殿躬安。在下出来醒醒酒,敢问君殿随行所为何事?”
“我……我见你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不合胃口?你饿不饿?我叫人给你做些……”
“美酒佳肴甚是合意,只是修行之人无需多餐饮,不劳您费心了。”还是这么疏远,甚至讽刺。
顾长风落寞道:
“每次你来都是见你师兄,可是我们兄妹二人又有多少年没见了?当初我们一起读书习武,亲密无间,如今怎么……难道你只要师兄弟,不要家里兄弟了?”
“君殿慎言,”孟良冷冷地说,“孟良已是出家人,没有家。更何况,在下是郸虞国师,怎敢与七姒君殿往来?轻则趋炎附势,重则叛国通敌——在下不敢当!”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长风愣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唯有心酸。但他不知道,在他身后,有一人更是心痛。
一场生辰宴不尽人意。
宴席终须散,欢愉终假象。走在回宫的路上,句仪一直冷着脸,快步疾行。顾长风也是心烦意乱,没有力气去管她怎么突然又发脾气了。
到了门口,顾长风想要进去,却被先一步进门的句仪拦下,
“今日你就去别的地方睡吧。”
“去哪儿?”顾长风始料未及,毕竟他们从来没有分房睡过,他更没有自己的寝宫。
“去你留情处。”
话落,句仪毫不留情地关上门。被这话弄得一愣一愣的顾长风就这么被拒之门外。
此刻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无名之火借着酒劲发出:
“你一天到晚发什么疯?每每找阿璃的茬儿,又和我过不去?阿璃,不,孟良国师,人家是陪同长公主来的,不是为了给我过生辰——她甚至不想见到我!你还有什么好猜忌的?你为何总是这么蛮横?难道你要将所有人都赶走,气走,留你一个人你才甘心?……”
一声泄愤的踹门的巨响后,门外陷入一片死寂。
句仪估计顾长风已经被气走了,失望又无力地瘫坐在地,再忍不住地掩面痛哭。侍从都被关在门外,寝宫里现在只有几盏暗淡的壁灯,将她孤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仿佛可以将她吞没。再盛气凌人的狼,孤独时也是脆弱的。
顾长风说的没错,就是因为她的固执、蛮横,才气走了自己的澜儿;凝儿因为她的严厉,变得拘谨懦弱;昀儿因为她的专横而疏远她……陪伴了自己近二十年的丈夫,现在也被她赶走了……
她不想的,可是看见孟良那么优雅从容,一颦一笑都有意无意反衬出她的蛮横,看到丈夫屡次讨好似的去关怀别的女人,她没办法忍。
回到臻华殿,江瀞雪一改醉容,神色清醒地问孟良:
“你和顾长风说了什么?”
“嗯?”孟良一边示意张允澜可以去休息了,一边扶她坐下,“没说什么。”
感觉到江瀞雪不信任的目光,她只好简单叙述一下:
“他想找我叙旧,我回绝了。……说来可笑,他问我是不是不要自己的家了。”
“你怎么说?”
“我是出家人啊,”她故作轻松,“再说了,我父母都死了,还有什么家啊?”
冰凉的手指上附上温暖的掌心,孟良浅浅一笑,合掌握住江瀞雪的手,继续说道:
“你和我说过,只要我愿意,郸虞就是我的家。家里有您这样的美人姐姐,有陛下那样的妹妹,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说罢,她拍拍江瀞雪的手,
“是臣僭越了,殿下睡吧。”
她故意开玩笑,不想江瀞雪担心,但她们都心知肚明,有些东西无可替代,宁缺毋滥。
还有些事,尽管遗憾,但是不必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