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有什么好犹豫的?都走到这儿了。”
句仪摇了摇头,颇为遗憾:
“看来孟良这个师父做的不太称职,没有教你基本的判断和警觉。”
这个时候也不忘隔空挖苦情敌,看来句仪也没有醉。
伴随着细微的机关摩擦声,玉台上静止的图案开始流动,逐渐变换了样子,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牵动着张允澜靠近图案中央。就在她眼神涣散的那一刻,一缕灵动的金光点进眉心。
这玉台和这图案其实是一个承载记忆的阵法,江无意在平定张氏叛乱后曾私下来七姒找过句仪,给她留下这个阵法。可惜只能启动一次,也就是现在这一次,所以句仪也不知道江无意到底留了什么。
想当年她与江无意还是恣意少年,游迹山水,快意江湖。机缘巧合之下得以结识,与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求索修行奥义。可如今物是人非,事物更迭,她为人母,他葬丘山,还有很多人埋骸骨……曾经的挚友,登上王座,掌控权利,政治上明争暗斗,贸易上尔虞我诈,逐渐成了敌人。要不是那件事,她甚至不愿意帮这个忙。
就在句仪感慨之际,阵法结束了。张允澜慢慢恢复清明,有些难以接受突如此来的记忆。
好不容易消化完,她脱力地坐到地上。
句仪对这个记忆倒也不是太好奇,她只是负责完成江大哥交给自己的事。任务完成,接下来的路,要当事人自己走。但她还是忍不住关切,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看在与你父亲的交情上,我可以帮你一个忙。如有需要,离开之前告诉我。”
何止这位国君陛下不知道,张允澜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但是她知道,还有些事不能再让第二人知晓。
等张允澜恢复了点力气,句仪随即带她离开。见她脸色不好,句仪没有勉强她回席上,而是将她送回臻华殿侧殿。
张允澜躺在床上,只想不管不顾地先睡上一觉,她也确实一觉到天明。
等到她悠悠转醒,感受着大而空旷的孤独感,恍如隔世。
鸑鷟岛上栖身的木屋虽然破旧低矮,但是装载着简单平静的生活,还有熟悉信任的亲人;无论这里还是于归楼,华丽的外表里充斥着陌生的危机。
候在外面的侍女听见里面有了动静,推门进来帮她梳洗更衣。就在几个人围着她梳头时,张允澜陷入沉思,最终还是决定将昨晚的是与孟良略微一说。
毕竟封印是一定要解的,剩余的事她可以找机会去验证。
等到了主殿,江瀞雪和孟良似乎知道她要来干什么,已经在等她了。除此之外,客席上还坐着一位陌生男子。风格熟悉的黑袍华服,自来熟的浅吟微笑,上了年纪的英俊潇洒——
莫不是孟良的师兄?张允澜这么想着。
此刻孟宪看着走来的这个小姑娘,暗自忖度,如此虚浮无章的步伐,不谙世事的面庞,不敢恭维的仪态,莫不是师妹收的徒弟?
孟良开口道:
“不必相互打量了,这位是我的师兄孟宪,这个就是我的便宜徒弟张允澜。”
孟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张允澜则完全不在状态,丝毫不在意孟良语气中的嫌弃,敷衍地哼了一声“师伯早”。
“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就在张允澜犹豫着要不要当着孟宪的面说,孟良则毫不在意,“不必顾虑,直接说吧。”
“我和陛下出去走了走……”
或是早就知道,孟良没有惊讶,打断她后面的话继续说道:
“嗯……昨日我也问了师兄,那图案是七姒秘法,用以承载记忆,句昀所带玉佩就是仿刻而来。只是我很好奇,郸虞有自己的阵法,先帝为何要借用七姒的?”
江瀞雪补充道:“或许先帝是为了引导我们来七姒,那一定有其他的线索我们没发现。”
“说来好笑,”孟宪拿起茶杯端详,“江无意是希望你们解开封印呢,还是不希望你们解开呢?莫不是要和你们玩儿游戏,忽悠你们四处跑?”
“未必不是,”江瀞雪似乎想到什么,“一切都靠着机缘巧合进行,若是没这个运气,就没有下一步……陛下,应该也很纠结吧——他未必希望封印解除,这牵扯了太多的利害关系,但是为了郸虞,白白浪费一名圣女实在可惜。”
“那我呢?如果我不是圣女,就甚至没有活下去的机会,早在十几年前就该死了?”说这话时,张允澜感觉手脚冰凉,怒由心生。不等他们开口,她继续说道:
“鸑鷟岛很多孩子都是无辜的,可是他们一生下来就是罪民,一辈子洗不掉这个污点。难道,因为他们普通,他们的人生就可以被白白浪费了?——那可真是谢天谢地,我是圣女,而且,我知道如何解除封印了。”
“你知道了?”孟良故意忽略张允澜的恼怒。这让她更失落——果然,有价值才会被关注。
她突然不想说。
此刻的孟良则毫不收敛地继续打击她:
“我应该早就和你说过,你没有必要为了圣女的身份自怨自艾或是怨天尤人。”
“得之你幸,失之你命。与其质问我们什么众生平等,不如好好儿感谢自己不是平庸之辈。鸑鷟岛有几千罪民与其后代,所有人都注定在那儿苟且偷生自生自灭,而你,万般幸运有血脉的转机……”
“我不要做这个圣女!”张允澜忍无可忍地吼道。
“那就滚回鸑鷟岛,”她的声音很轻,甚至不屑于威胁,“陛下想方设法留住你,你却以为我们一定需要你?郸虞无论国泰民安或是生灵涂炭,鸑鷟岛的人永远都是贱民。”
字字诛心,却将张允澜的怒火浇熄。她才离开鸑鷟岛几天,其实就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她恨自己的自私与软弱,然而同时她已经不敢想回去的生活,也再适应不了那种暗无天日的流放了。
实在讽刺至极。
这时,孟宪插话道:“这……是你们师徒间的训诫,我也不好多嘴,但是作为师兄师伯,我有个小意见。”
眼看师徒二人对峙,尚且不打断他,他继续说道:
“小徒弟的想法呢我可以理解,但是师妹所说也是这个理哈……现实就是如此嘛……我们不妨先谈谈怎么解封印,等允澜你见识多了,接受了咱们外面世界的价值观,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了。”
江瀞雪也暗暗拉扯孟良的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
师徒二人相互别过脸,调整了一下情绪。
冷峻的对峙看似化解,其实已经成了张允澜的一个心结。
她缓了缓心神,才说道:
“句仪国君昨晚带我去开启了那个阵法,幻境里有个男人,我也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告诉我解开封印的方法。”
“去青舟,江衡,逐鹿原,找到郸虞先祖遗失在那儿的凤翎碎片,那是开启凤冢的钥匙——解开封印的方法就在凤冢里。”
这是原话,她不知道什么是凤翎,也不知道什么凤冢。这也是她为什么要主动告知孟良的原因——到底靠她自己是永远解不开封印的。
孟良她们果然知道,微微颔首,陷入沉思。还是孟宪先开口:
“这是你们郸虞的事,我就不掺和了——放心,我会保密的。”
说完潇洒地离开,当然不忘带走桌子上原属于句昀的玉佩。
江瀞雪远远地点头致意,“多谢。”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张允澜也闷闷地开口,然后自顾自出门。
她刚走出去,江瀞雪就开始怪孟良:
“你何必这么说?难道我们年少时没有这样期盼过?她还只是个孩子,想要人人平等,想要没有苦难……”
“少做梦,少走弯路,就不会太绝望。”说罢,孟良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