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两名嫩绿宫装的侍女手捧着素白绫纱,恭敬地躬着身子进得殿来。
“奴婢叩见皇上,叩见婉成公主。”手高举着绫纱,叩跪在地:“皇上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千岁。”
“平身!”
声音悠寒,两名侍女细腻淡粉的脸庞煞然显白,手脚微颤的起得身来。我瞥了眼她们手中的白绫纱,心悸,他莫不是要以绫纱结束我性命?这**大凡是罪以至死的宫女或嫔妃,莫是赐毒鸠酒夺命,就是赐绫让其自缢而亡……
“为婉成公主上纱!”他背过身去,仰望殿外上空。
“是,皇上。”其中一侍女将绫纱抖动打开,竟是一顶垂着长长薄纱的大沿帽,帽子通周几乎都以薄纱所织成,看起来式巧素致,通爽凉气,心头莫名,见得小侍女恭敬躬身:“奴婢多有冒犯公主,还请恕罪。”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把纱帽往我头上盖拢了下来,再小心翼翼地把垂纱拔挪开来,薄纱瞬时掩住了我清朗的视线,长至飘荡在我胸前锁骨处。
另一侍女紧跟着也抖开手中绫纱,惊得我一跳,透过眼前纱幔看去,竟是一条薄披风!眼看着那侍女即要为我围上,我忙压下了她的手,她卟嗵的一声跪了下去,声音打颤:“奴婢手拙,冒犯到公主,公主饶命。”
我心里凌乱,无暇理会她,转头看皇上,朦胧中,他仍是出神地盯着外面,急掀开纱帽,掷之落地,以手拔下发鬓处尖尖的象牙籫子,压上喉咙。
满心的以为,就算被迫离宫从军出战已成定局,至少还能拖得个些时日,好由自己设法救出奶娘,绝不让她孤零无依地留在这深宫里,即然真的无法带她一道离开,至少要为她备好后路,一个能让她稍事依靠的人,既然……皇后气数将尽,那么弈贵妃便是我首要考虑的对象,没料到,这会儿看这架势,却是即时要离宫……
既然如此,就莫怪我这般以性命相肋了!
“皇上,朵夕这一去,归途想必也是渺茫,还请恩准奶娘跟随朵夕身边,否则……。”
以重力压下籫子的尖端,脖肌立时感到一阵锐痛,以此明示自己的决心。
“公主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另一侍女也砰然跪了下去,只见她们双双地磕头,口中猛喊:“公主万万不可……。”
“夕儿,有话好说!”
他霜眉一立,朝我迈过两步,脸上显然有着焦色。
我更是往死里压下籫子,好痛好痛,直觉肌肤已破,有着血液顺脖子蔓延而下,疼痛与血腥味让我有种快要晕眩的感觉,半晌,看见他脸色由焦虑转成忧慽,再由忧慽转为看着前头凝思,然后眼底流光一闪而过……
“好,朕就允了夕儿!”
豪言爽语,看来我的性命比自己想像中的来得有价值。
“那好,还请皇上即时将奶娘送与朵夕跟前!”不是自己特意步步紧逼,只是与这老狐狸讲条件,倒真是怕他事后悔言。
更重要的是,我好想见到奶娘,在这步步为营的当下,好渴望有她在身边,给我前行的力量,更是担心稍个不测,老狐狸又要拿她来动刀子……
“好,一切都依夕儿所言。”
他突然细言温语起来,让我瞬时莫敢相信!
只是没待细研这话中真假,后背脖端突遭掌力袭击,眼前一黑,听得皇上谆谆赞道:“宇儿来得正是及时……。”
原来,他眼底熤光闪动,以及后头的爽言应允我请求,不过都是因为已看到纳兰宇进得殿来了……
他既已认为纳兰宇对我感情尚深,为何就笃定纳兰宇会站于他那一边?又为何,纳兰宇会要这般待我?他可知道,我救得奶娘的机会也就这么一次了?失去了这次良机,战乱无情,生死殊途,或是再也不得相见……脑子极痛极痛,无力挣扎于昏晕的黑暗中,任由泪珠滚滚而下,身子重重地跌进了那个熟悉的清稪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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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夕,好孩子,母妃这就要去了……母妃活着,也不过是苟且享生,不如竭力去回护你……所幸……。”
那声音急喘,继而又幽幽逸出:“……所幸……所幸她已承诺保你平安……。”
一遍又一遍,缭绕在耳旁,令我心口疼痛不已,嘴里却是喊不出任何话语来,似是在无边的黑夜里,自己孤独无依地摸索着前行。
不知道这般行走了多少个黑夜,忽看到前头烛光诡异闪动,皇上在前头冲我冷然招手,我上前去,含着泪水问询:“父皇缘何要这般待母妃?”
他狡诈摇头,并没答我,我急着又询:“父皇是把夕儿的奶娘怎样了?”
他狰狞一笑,命人端上一银色盘子来,上头放着一颗鲜血淋漓的眼珠子……
我跄跄后退,避之不及,悚骇得两腿发软,嘴里胡乱疯语:“不要!不要!不要……。”
一只温暖大手握上了我冰凉寒骨的手,细细揉着,令我安心不少:“情况如何?”
是纳兰宇的声音!
有人忧虑地接话:“回主子,公主一直都在说着胡话,好在高烧已退了。”
我才欲努力的挣开眼睑,忽而一阵“呜呜呜……”的沉闷牛角声充溢上了我的耳膜,声声连绵不断,握着我的大手紧了紧,片刻,他转声唤我:“夕儿……夕儿?”
为什么会有牛角声?我的神经一下绷紧,莫非……早已离开了那个深宫,现下是在战事基地?
“纳兰宇!”我抓紧了他的手,借了力量蓦然睁开眼帘,却紧接着即傻了眼,我躺着的只是临时搭起的床塌,两张薄棉被与木板简单铺就而成,床塌前一张小矮几,上头摆着药壶与几只小圆杯,四周点着烛火,想来现在是黑夜,而这里,竟是个大帐篷!
抬眸,竟窥到纳兰宇眼底有着深深切切的痛惜,我心头一颤,愣住了,被他这份温情轻柔柔罩在其中……
外头牛角声阵阵,却是越来越急促,似是发生了头等大事,等候着主帅去把持大局!见得他脸色沉了一下,以手背轻划过我的脸颊,温道:“夕儿醒来就好,等着我,很快就回。”
“不……。”我挣扎着坐起来,声音里尽是虚弱的沙哑,喉咙处灼痛着。
乍一听他重复旧话,让我等着他,猛地就想到了上次,一等即不知何时,心里闷慌,直觉这又是一次无望等候!可是心绪一回转,不由得惊滞,自己竟是一直这么的在意着他的一言一行……
可是,竟忘了是他袭晕自己,使自己没有得救奶娘么?
心里又不由得涌起无尽的酸涩来,放开了紧抓着他的手。
“夕儿?”他似乎意识到我心里所想,语调里带着点不确定唤我。
外头的牛角声似要响彻了整片大地般,他无奈地转叹了口气,正起身子,在我额头印下了一个吻,不再看我,即转身冷然吩咐:“照看好公主,如有差池,唯你们是问!”
“是,主子。”两名侍女躬身脆声应答。
看着他岸然的身影消失于帐篷掀帘处,我幽幽的回过神来,转头才发现那两名侍女,竟是皇上之前喧来为我上纱的侍女。
纳兰宇竟当着她们跟前与我这般……觉着脸上一热,却是头晕目眩起来……
“公主……?”她们慌喊出声,手忙脚乱的过来把我扶稳,其中一人急道:“公主已昏过去五日有余,定是饿了,奴婢这就去为公主熬粥。”
什么?已五日多了!我倏然清醒不少,那么,想来这是靖国边州一带了!纳兰宇果真是要把我送与郸国么?不知为何,这会儿却尽是的不愿去相信!
……
直到忍着喉咙疼痛,细细的吞完一碗粥,好使自己增加了点气力,方去思量这个中自己最着紧的问题。
纳兰宇这般,许是故意顺皇上之意把我带出来,借此机会让我远离那深宫也不一定……至于奶娘,以纳兰宇的武功与权利,把她带出来,固然不是难事罢?
如此一想,心头豁然开朗!
“你们叫什么名字?”在恻首神思间,已窥到那两名侍女在偷偷的瞄我。
她们自我醒来,就一直无微不至的照料着我,只是诧异着她们会称纳兰宇为主子,如此看来,这又是纳兰宇埋于皇上身边的眼线。
问罢,见得她们双双喜上眉梢,似乎为着我突然的开口讲话,欢欣得很,其中一个笑呤呤的道:“回公主,奴婢二人青柳为名,奴婢是青儿。”
“嗯。”我颔首看她,十六年华左右,一张小脸,俏皮的粉红小嘴点缀着,眉眼弯弯,好是喜感,
“奴婢是柳儿。”柳儿略带韵致,脸带淡淡红晕,也不过十七年华左右。
我点头浅笑,招手让她过来扶我,外头号声已停了许久,不知纳兰宇怎样了,想要知道发生了何事。
柳儿忙来扶起我,青儿即赶过去提起门口掀帘,忽然她惊骇尖叫,继而跌倒于地,脸色已是苍白。急让柳儿扶我过去察看,差点要窒息过去,一只有面盆般粗大的蜘蛛横在帐篷外,黑溜的眼珠子忽闪忽闪的盯着我们,在这黑夜里,煞是诡异!
显然外头守着的士兵不是个小数目,帐篷四周各三大排,可是他们都已横倒于地,全身被蛛丝卷绕着,如被绳索层层绑紧了般,唯余紧闭着眼睛的脑袋露在外面,生死不知……
我不由得冷汗皆起,我们不过是在一帐之内,竟听不到丝毫外面的动静,心里阵阵泛寒!
忽而几颗小石子猛地击来,身旁柳儿青儿双双闷哼一声,即昏了过去,我寒声问道:“是谁?”
一条黑影嗖然掠过来,硬是往我嘴里塞进去一颗丸药,再一拍我后背,我瞬时即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