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蕠飞扬,初夏袅袅而至。
今日,乃纳兰皓,纳兰宇双王齐婚的大喜日子,各大臣官员手捧厚礼,喜气洋洋的来参宴道贺。
只是大概谁都心知,现正是太子与宇王明里暗斗得兴起的时候,杨皇后固然手掌重权,可弈贵妃现下的强盛势起,同样地不能有半点的怠慢,所以,可谓是礼至东宫,紧接着又脚不沾地的赶至宇然居贡礼上贺。
夜幕缓揭,烟火喷然齐放,绣喜灯笼齐燃亮,人声顿时喧庆鼎沸,喜宴统一举行于景御苑,盛事齐庆,一时间杯来盏往,斛筹交错,好是一片喜景。
太子妃选定是洛颢将军的女儿洛云,洛颢乃靖朝一老将,曾也战功不菲,虽已年迈,但手中仍是有着一部分可观的兵权,乃圣上曾经的宠妾洛昭仪的兄长,可惜此洛昭仪年轻时难产下一子,即香消玉殒了,所生孩儿纳兰辰由杨皇后抚养成长。
所以,杨皇后明里是借此关系说与洛家渊缘源长,才让太子选的洛云为太子妃,但谁都能从中窥出点眉目来,却是谁也不敢声张这里面的内情。
至于宇王选定的妃子同样地让人不由得暗里恻思,乃是御吏苏清源的女儿苏静怡,听说此御吏素来与皇后其兄杨丞相不和,更与其父杨太师暗里较着劲。
这个中枝干生乱的关系,更是令众人不安的揣着心跳罢?
我静坐于宴席的一个角落里,看着喧闹的人群,不知道默想了多久,那样喜庆的场景里,无数张笑脸展现在面前,心里却是空荡荡的,又觉着甚是闷得慌。
忽觉着有一道莫名的目光投来,转首细寻,却是远处正座上一身大黄龙袍的皇上,我穿过层层人群迎上他的目光,不消半会就败下阵来了,他那眼里写满了得意与讥嘲,我端的惶然起来,有种承受不来的感觉,转头自斟了一杯酒,也不管有多辛辣,仰首喝光即呛然离席……
凉风怡人,朗月清盈,几簇兰花于栏里开得正盛,清香沁人心脾,盈月湖光,平静无澜。不知自己漫行了多久,竟到得了后御苑的莲湖边。
“清风,明月,与湖潋滟,玉花暗潜香,俱是寂,余一影。”我扶着玉雕栏,看着湖里自己模糊的身影叹了口气,喃喃自言着,才喝上的那么一小杯酒,就已有着微微熏晕的感觉。
“俱是寂,余两影,嘿嘿……”突地一个嬉笑的声音接了上来,把我惊得一跳,转身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青衫白襟,墨发以紫绸缚起,面容雅贵,却偏生了一双凤眼,眼底有着股子媚感。
“请问阁下是……?”我礼节轻问着,能出现在此处的,想来也是某位皇子罢?
“丫头,我是你哥哥。”他径自过来,一把跳上了玉雕栏,然后坐于其上,对我调皮的眨眨眼睛,好是……可爱。
哥哥?看着那可爱的模样,我突地就放松了心绪,觉得这个人于自己无害,轻巧的道:“呃……坐在上面似乎有些危险……。”下面是深湖,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危险?”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猛地伸手一掳,我惊呼未定即入了他的怀里,然后,发觉他正揽着我轻巧的行走于玉雕栏上!
他会武,而且武功竟达得这般程度!
“啊……。”我惊叫着,晕眩连连,端的胡乱挣扎起来。
低头窥到暗绿的湖面,而自己却是半让他揽抱着半凌空于湖上,并且他双脚在狭窄的玉雕栏上飞快跑着,凌舞着,脑子渐是空白,再也挣扎不得分毫。
就在我以为下一刻即会因害怕而窒息晕过去,却被他手一搀,讯速的把我拉回一放,我就又落在了结实的地面,只是,我喘着气,摇晃着,再也站不稳了。
良久良久,待神息归定后看到他一脸坏坏的嬉笑,我再也忍不住了,扑过去卷起拳头就朝他狂打起来。
嘴里胡乱的嚷着:“臭小子,你,你找死啊!敢戏弄我,敢戏弄我……!”
“哟哟……丫头性情原形毕露了呢?”拳头落在他身上,他竟完全没事儿一般,悠闲自得的两手扶于雕栏上,面向着我,任我发泄着恼怒。
打着打着,忽从他怀里衣襟处蹦出一双小巧的绣花鞋来,砰然落地。
我愣住了,窥了他一眼,发现他神色间有些发窘,再也没了刚才的那份老不正经。弯腰拾起细看,心间顿然有些窒息,这……竟是那天雨夜不知在何处跑丢了的绣花鞋,这绣花鞋是云双亲手所绣,穿了那么多年她亲手所绣的鞋子,上面的花样与纹线都让我熟悉不已。
而且,看样子,这鞋子还被清洗过了,透着淡淡的馨香,以我那天失心般踩过的积水来看,也绝不会是这般的干净。
觉着脸上辣热腾起,心底却是不断有寒气冒上来,冷然道:“那日……你都看到了罢?”
那个晚上的失态,都尽收他眼底了罢?他却是在不动声色的看着,不知是否心有所谋……而藏着我这双绣花鞋,又是为何?
“都看到了,很是……心疼。”他眼底有着些许悲慽,轻道:“丫头,哥哥曾经也试过你这般失态。”
“噢?”我讶然看着他。
在这深宫里,我断不会是皇上唯一利用过的人……只是,眼前的他又曾遭到过怎样的利用?
“我的母妃是曾经的洛昭仪。”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淡淡忧伤,道:“自幼失母,随皇后生活了十年,其间的ling辱与磨难不是丫头所能想像的……。”
……
弯月挂树梢,凉风习习,蛐鸣浅浅,夜已深了,回到公主殿后,即屏退了翠睛,而自己却又是不得安眠。
倚着窗,想着许多的事,更是思忖着刚才那臭小子与我所说的话语……
洛昭仪之子纳兰辰,幼时失怙,念及起来,我甚至比他还要幸运,至少,我还与母妃共同生活了十年,还有得奶娘一直以来的呵护与宠爱,而他,却是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皇后城府深藏,暗里又善妒,况且当年的洛昭仪颇为得宠,她当然也会难以容得下洛昭仪的遗子罢?
更何况,洛昭仪的难产,个中是否还有重重的内幕,尚且还是值得怀疑的呢。
可是皇上,却着重旨意让皇后亲自抚养纳兰辰,这当中的蹊跷,不喻而明了,皇上断然是知道洛昭仪的难产,多少与皇后有所关联,而当年的小纳兰辰,即然让别的姬妾领去抚养,皇后说不得仍会对幼小的他暗下毒手,所以皇上故意将纳兰辰交于她手上,令她不敢妄为,毕竟,一个幼年皇子在她手上出了事,她是怎样也推脱不了重责吧?
纳兰辰在她身边长到十岁,因为皇后自身也有儿女,其间受到的ling辱与欺负是多得不计其数,而皇上也待他甚是冷漠,后来他越来越是体弱多病,又胆小怕事,整个人看上去就是副骨瘦如柴的模样,直让人担心下一刻即会夭折,皇后看若此,也就渐渐的对他放松了戒备。
后来皇上终于大发善心,从宫外物色了个武学奇人,将赢弱的他交予了这奇人手上,希望能助得他健康成长。
所以,这十多年,纳兰辰几乎都于宫外逍遥自在地成长,以至于今日,他对宫里的繁文缛节也是大多的不在乎了。
后来,他眨着一双凤眼,调皮的与我道,其实,幼年时的体弱多病与胆小怕事,都是他自己故意的一手造成的,如自己去找些苦药喝了残害自身等,目的就是脱离皇后的狠毒魔爪。
闻此言,我心下不禁凛然,又不禁称好,当年才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能用这般苦肉计,当是不容易。
只是,这些痛苦的经历,在他轻淡描写的说辞下,似乎没有多少强烈的痛悲,我听着却是悲慽得感同身受,而且,我突然猜想到,皇上之所以把纳兰辰交给皇后抚养,还有另一层的原因,就是他欲想暗里扶持起弈家,渐渐把重重兵权移到弈家手里,就得明里让皇后安心,洛家将军的外甥成为了她的养子,而且洛家女儿又已亡去,那么,洛家兵权当有一半是能收纳于她囊中了。
这里,对纳兰辰又何尝不是一种利用?想来幼时即会使苦肉计的他,也是能明了的,他现时却是没与我提及到一星半点,当年幼小的他,又会是怎样的难过啊?
想到洛家……今日也定是开心得紧罢?毕竟他们洛家养出了一位太子妃呢。
我静睇着窗外夜色里葱暗的柳树条,在宴席里的那份闷慌又涌上了心头,而纳兰宇……苏家姑娘可是合他心意,他,可是开心?
念罢,心里浮起无数个他温柔而又邪逸的戏谑笑脸,越想越是失落,挥之不去,扰乱了自己的心神。
忽然一条黑影飞掠过来,我惶然闪至一边,他直跃进窗来,然后飞脚把窗页轻巧的合上,再稳落于地,所有动作接连着,一气呵成,令我不禁咋舌。
只见他把蒙脸布一把扯下来,身上有着浓浓的酒味,眼目晶亮,却是有些微湿润泛红,我惊懵了,竟是纳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