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平日性格开朗豪爽,他曾是我们那里农村的一个业余花灯演员,还亲自创作过花灯,自从生活好一点,他就专门买了个收录音机,休息时不是唱花灯就是听戏曲。他有个愿望,他想把他曾经创作表演过的花灯剧《三岔大变样》亲自唱了录成磁带。但自从我摔了之后,父亲就不再唱歌听歌了,饭后常常坐在一边,闷声不响地抽他的旱烟。
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中午十点左右,父亲回家吃早饭,吃完早饭后,他郑重其事地对我母亲说:“将小音招在家里(女子结婚后不到男方家落户,让男方入赘女方家庭之意),让小文入赘到我们家吧。”
“只有没有儿子的人家才会招姑娘在家,我们家有两个儿子,哪有有两个儿子的人家还招姑娘在家的,你是怎么想的?别让别人说三道四才好。”母亲大吃一惊。
“自己的姑娘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事,怎么要去管别人说三道四?小文家在那么偏远的山区,如果将来象以前一样,发生运动,他们两个都是大学生,他们两个都是要被打成臭老九的,如果被打成臭老九,就很可能会被打回老家。小音从小读书,没干过什么农活,软气(身体弱的意思),如果再次运动,大多数的情况下,就要被打到男方,你看小文家,山高路远,她哪里支撑得住。另外,听你们说小文家连间象样的房子也没有,今后被打回去住哪里?这回就摔成这样,今后,如果真有什么运动,还不连命都不保了。”父亲说着,很伤感。
听父亲这么一说,母亲也被吓了一大跳,说:“这倒也是,你看村西的二龙的爸爸妈妈,不就是被当做臭老九打到我们村的。二龙的爸爸听说是市里的大干部,二龙的妈就和小音一样是个语文老师,听说是教高中的,当初来我们村,两个文弱书生,什么农活都做不动,但还是要和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民一样做,还被批斗得那么可怜。要不是后来公社上发了善心,特别让二龙的爸爸妈妈去茶场看守茶园,恐怕命都要被那些造反派批没了。”二龙的爸爸妈妈前几年才平反返回市政府居住,二龙、三龙兄弟两个在我们村里出生,户口在村里,长大后又在我们村娶了媳妇成了家,现就住在村西。
父亲接着说:“你看,桂老师还不是一样,好不容易考上中师(当时的中等师范学校),当了老师,又被打回原籍,回到他们桂村。桂老师回到桂村,身体也单薄得很,但还不是全村里的人都在暗地里帮他,他挑不动的帮他挑,拿不动的帮他拿,他没有吃的,村里人省着自己不吃,也要悄悄送给他吃。就是因为这样,给他平反安排工作时,他才坚决地要求回到乡中学教书,他说,他的命是家乡的人给他的,他要把家乡人对他的好,回报到家乡的子弟们身上,教好家乡的孩子。
“再不济,还有她的兄弟姐妹。家乡人好,至少她会像二龙家爸爸妈妈和桂老师那样,少受点苦,保住一条命。
“如果她嫁给小文,山高路远的,我们想照顾都照顾不着她。想想她从他们家楼上摔下来,我就后怕得很!”
妈后来告诉我,他们俩人在家是越说越害怕,越说越着急。
后来,怎么也沉不住气,桌上的碗筷也不收洗,两头黑毛猪也不喂,急急忙忙和父亲一起,搭乘同村的临居家灯哥的拖拉机就进城,到我们学校来找我了。而这,对于勤快整洁惯了的母亲来说,不洗碗、不喂猪,不收拾家里,那是绝对没有的。
中午十二点半左右,父母亲已赶到我宿舍,我刚从食堂吃好饭,手里拿着个空碗回宿舍,见父母亲正坐在宿舍单元门边花台边缘的水泥台上,身边放着一蓝子新鲜的白菜。离他们不远处的花坛里,有一棵的泡桐花,满树花开,白紫交融,香气四溢。
“爹,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你们吃饭了没?我去给你们打饭。”
“别忙活了,我们吃完早饭就坐你家灯哥的拖拉机来了。”妈忙阻止。
我打开宿舍门,将父母让进屋,“噢!是有什么事吗?爹窑上的事不是很多吗?”我说。爹多年以来一直租了桂村的传统的烧砖瓦的小土窑,用窑烧砖瓦,忙得很,几乎没有空闲时间。
“你爹是急着你的事,所以我们就赶来了。”
“窑上有你兄弟带着,在出窑,这一窑砖烧好了。”爹说。
“砖还好吧?这一窑烧瓦了没?”
“没有,只烧砖了,现在,生活好了,盖瓦房的很少了,几乎都盖浇灌房,所以只烧砖了,这一窑砖烧得好,今早已开始出窑了。”爹说。
“那你哪离得开?有人来买砖,我兄弟怎么会卖得来呢?”我兄弟小祥去年才刚初中毕业。
爹的面色有些着急,脸憋得有些红,看起来,额头的皱纹更深了。妈看了一眼我爹,又回头对刚坐下的我说:“你爹是急着你和小文的事。”
“急着我和小文的事?”
“你说吧!”妈推了推父亲的手臂。
父亲脸有些红,呼吸也有些急促,他镇定了一下,才看着我说:“让小文入赘到家里来吧。”
“这一一”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是又有哥哥,又有兄弟吗,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你爹是担心你受苦。”妈急忙解释。
“受苦?”我仍奇怪。
“你看,小文家太远了,文星我去过,和贵州交界了,山高坡陡的,怕你不习惯。”父亲在斟酌词语。
“我们在外工作,我又不嫁到他家,我们即使结婚也会在曲靖成家,不会在他家成家的。”我说。
“早上,你爹和我一说,我们就急得很,所以我们碗都没收就赶来了。”妈急忙补充,并把早饭时他们说过的话又对我说了一遍。
但是,爹,妈,社会是向前发展的,爹,妈,你们这是杞人忧天啊!”我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