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曲靖,已是大年初六的下午五点了,因怕我父母担心,小文一把我送到宿舍,放下行旅,他就坐着公共车去他宿舍骑他的自行车去了。我家在西山乡三岔村,离城七公里半,骑车需要四十多分钟,我们骑着车快到村口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母亲站在村口桥头,朝我们这里张望。
远处是金色的晚霞和隐隐约约的黛色山峦,稍近是金色镶嵌的浓密树影,在金色的树影中,母亲如一座雕像般伫立,眺望来路。
当骑自行车的我们终于进入母亲的视线,我看到母亲右手抬起,搭在额头,搭成了一个远望的姿势,一动不动。
终于近了,我大声喊:“妈一一”
妈放下手,向着我们急走几步,舒心地笑了。
我想妈一定会问我怎么去了这么多天,说好初三回来的,怎么到今天才回来?
但妈笑眯眯地说:“什么时候回来的,饿坏了吧!”我舒了口气,说:“早上八点的车,到曲靖五点钟,一到曲靖我们就赶来了,还真饿啊!”
妈笑了,说:“饭已做好了,回家就吃饭!”
我们下车,推着自行车和母亲同行。
一进门,大妹小华就笑了:“小文哥、二姐,妈这几天天天去桥头等,终于把你们等回来了!”
“赶快点,把菜抬上桌,你小文哥和你二姐都饿了,他们赶了那么远的路!”
说话间,好几个菜已上桌了!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桌边,东一句西一句地拉家常。
小华妹妹说:“妈每天下午都去桥头等你们。”
“反正要出去走走。”母亲微笑着说。
“你们不是说初三就回来吗?”小华妹妹问。
“出门由事不由人,何况你二姐是回你小文哥家,你小文哥一年只能回几次家。”母亲阻止小华妹。
“你妈妈身体还好吗?”母亲关切地问小文。
“好多了,我们今年全部回去过年,我老妈就好多了。”
“但是我们这里大哥、大姐都结婚了,我二姐和你又不在我们这里过年,我和小芬妹妹一点也不好玩。”小华妹说。
“是的是的,一点也不好玩。”小芬妹立即应和。
我家一共六姊妹,大哥大祥、姐姐小存、我是老三,姐妹中排行老二,弟弟小祥,大妹小华、小妹小芬。弟弟初中毕业后在家协助父亲烧窑,小华妹头年中考没考上高中,后来父亲送她到曲靖城补习初三,我毕业分到曲靖师范学校教书,学校分了一间十多平米的宿舍给我,曲靖城不大,她补习的学校离我们学校三、四公里,小华妹就和我一同住在我的宿舍。小芬妹正在我们乡一中上初中一年级。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本来这次去小文家过年,计划大年初三回来的,大年初二晚上吃好饭,准备到小文的大嫂那里去住,他大嫂那里离车站近,方便上车。但去他家楼上拿东西的时候,我不会下他家的楼梯,就和着楼梯一起从小文家楼上摔下来了。”
“啊一一”全家人都惊出了声。
“摔哪里啦?”全家齐声说,仿佛商量过一样。
“也没有摔哪里,这不还好好的吗!”我说。
“没怎么吧?”母亲关切地问。
“没怎么,后来输了液,医生还开了消炎药,现在还带着药。”我又说漏了嘴。
“那要记得吃药啊?”父亲冷不丁地加一句,刚才我们叽叽喳喳,父亲一直在旁边坐着。
“好,我这就吃一次。”我答应着父亲。
“二姐,这是白开水,用这个吃药。”说话间,小芬妹已将一碗水放在我面前。
小文从旅行包里拿出药,递给我。
晚上,个个都睡下了,母亲却独自走到我床边坐下,轻声叫我:“小音,你睡着了吗?”
“没有,”我随手将灯线拉了一下,啪,灯亮了,“妈,你有事吗?”
“没有,就是睡不着,如果你还没睡着,我们说说话。”妈说。
“那你和我一起睡下,天冷。”我往床里挪了挪。
“我坐一下就行了。”妈和衣上床,用被盖了脚,坐在床上,背靠床头说,“小音,你和妈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摔的,有没有摔着哪里?从楼上摔下,那么高的地方。”母亲眼圈红了,“都怪我当初要叫你去,要是我不叫你去不就不会摔了。”
“妈,这不怪你,最后还不是我自己决定要去的嘛。”
“但是,妈怕你摔着,要是留下什么残疾怎么办?”
“没有摔着,今天我不是还骑车回来吗?”
“嗯,但是,你跟妈说说,到底是怎么摔的。”
我和妈详细地说了那天晚上摔下来的情形。
妈说:“哎,听着都害怕,幸好祖宗保佑,没摔着哪里。明天早上我在贡桌上敬一柱香,谢谢祖宗保佑;再去观音寺敬一柱,谢谢老天爷保佑。”
“那后来说输液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因为风寒感冒了,那天晚上风又大,夜又深,山路上走得太长了就感冒了。”
“妈,我还做了个恶梦,太吓人了!”
我把那天晚上做的恶梦详详细细地和妈说了。
妈说:“是吓伤了,明天晚上我再给你叫叫魂。”
“你睡吧,坐了一天车,病又才好,我也睡去了。”
妈走了,但我听到她尽力压制着的一声短短的叹息声。
第二天一早,妈就给贡桌上的祖宗牌位敬了香,又去村东头的观音寺敬香了。她敬香回来,才上午八点。这时,我们才起床来。
吃早饭的时候,小文说:“大爹大妈(伯父伯母的意思),我想我还是陪小音去市第一人民医院看看。”
“好吧,这样让人放心些,我也和你们一块去吧。”妈说。
“那我们就坐公共车去。”我说。从我们村坐公共车到城里,每人一元钱就到了。
上午十一点,我已照好X光片,再次坐在曲靖市第一人民医院骨伤科的一个四十多岁的戴眼镜的男医生面前,这位医生将我的X光片夹在一个强光灯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然后抬头对我说:”你很幸运呀,虽然是摔下一层楼,但梯子应该也起了一定的缓冲作用,即没骨折也没脱臼,我开一点消炎药和几贴跌打损伤膏,你用一两个星期,观察看一看。真是很幸运,有的说不定就一辈子站不起来了。”
母亲听了医生的话嘘嘘了好一阵,一出医生办公室的门,她就捧起双手,恭恭敬敬地抬起头朝着天喃喃地说道:“真是谢谢老天保佑!谢谢祖宗保佑!”
但父亲的一席话,却又让母亲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