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楼来到了外面,站在刚刚站过的窗外。底下是花坛,种了大片的植物,她根据刚刚的风向朝着左边走了一点,伸手抚摸了一下最表面一层的树叶,再一看手,灰的。
“照顾她的那个小姑娘是什么人啊?”许安然问。
顾问知道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就说:“听他们都叫她小琪,才不到二十岁。”
“奇怪,她会画画?”许安然说,“还是,鲁蔓会画画?而且,还是素描画?”她说的每一句都是问句,又不像是问句。
“素描画?”顾问看到许安然手套上灰了一片,蓝色的眸微眯,又顺着看向之前飘纸钱的方向,联想到她刚刚举动,大概,她已经排除了是后山飘过来的燃烧后的尘。第一,燃烧残留物不可能飘得到这里,根据风向还有两幢楼的位置可以判断。第二,和她的专业有关,铅笔灰和燃烧残留物留下的痕迹是有差别的。
“走吧,去找聂彻。”许安然说着,便要往外走。如果现场有什么可疑物件,要么是被他拿走了,要么是被警方拿走了。反正不管是他还是警方,找他就对了。
许安然这样想着,走出一段距离后,见顾问没有跟上,就回头看他。这时空中又飘了几片烧过的纸钱,夹着几片白纸碎片。本着好奇心,许安然小跑了几步拾起那几片被烧碎的白纸,一看,竟像是一封被烧毁了的信。她将碎纸片一拼,上面隐约出现了几个字,天堂,多乐。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许安然和顾问才从精神疗养院出来。此时许安然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生理期第二天正是量多体虚的时候,她先是马不停蹄地从苏州赶回了上海,又在现场和工作室来回奔波,原本被痛经折磨得半死的她现在面色已是苍白。
顾问自然看在了眼里,担心地说:“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
许安然略微无力地摇了摇头,半哈着腰道:“我觉得这个案子太蹊跷了……”她的腰弯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挂在顾问身上才能勉强站稳。
“喂,你还是别逞能了吧?”顾问小心地扶着许安然,蓝眸里染上了一丝莫须有的无奈。要是被律凌辰看到,他恐怕要被炒鱿鱼了吧?
走出精神疗养院一段距离后,顾问才去附近的停车场取车。这时有一辆车开过来在许安然的面前停下,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是伊莱管家。
“安然小姐。”伊莱上前扶住撑着膝盖一脸痛苦的许安然。
汗水已经顺着许安然的脸颊流下来了,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心底有一瞬的欣喜,便抬头,身体也顺着那股力道站了起来,可是却在看到空空的车后座之后略微有些失落。
伊莱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棱角柔和了些许,道:“大少爷还有事情处理,但他会尽早回家。他吩咐我说,要接安然小姐回家一起吃晚饭。”
“那Vico……”
“大少爷已经和他通过电话,他有别的事情要去处理。”伊莱说。
回到律家之后,许安然便像一只累死了的狗瘫在了卧室的床上,额前的发已被汗水打湿。她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
闭着眼,她脑中开始回放在精神疗养院看到的每一幕。虽然她身体抱恙不能全程参与案件的调查,但是,她能凭借自己的记忆去寻得一些蛛丝马迹。虽然她常常自称是个半吊子侦探,但事实上,她还是有真才实学的。
印象犹为深刻的,就是窗台外以及楼下花坛树叶上的那一层薄薄的铅笔灰。若是其他案子,她可能不会想透为什么会在案发现场有铅笔灰的存在,但既然确定了与“画境”案件有关,那么可以肯定的便是,短期内会寻到一幅画和这个案子有脱不开的关系。
她不由得想到了第一幅画,眉心渐渐皱紧。第一幅是油画,莫非第二幅会是素描吗?难道第二幅画是在房间里画的?
渐渐的,她竟感觉自己的逻辑不是那么清晰了,腹部上的疼痛感也淡了几分。许安然的呼吸渐渐平稳,只是脑中依旧播放着一些零碎的画面。
黄色的纸钱在窗外飘过,空气中浮过一丝燃烧过的味道……
被烧成碎片了的信纸随风散落,拼凑在一起隐约浮现的四个字……
天堂,多乐……
紧跟着,又有一阵音乐响起,那么清晰地在脑海里。闭着眼的许安然双眉猛然皱紧,原本捂着肚子的手不由得环住了自己的身体。
躺在床上的人紧闭着眼,额前的发以及枕头已被汗水打湿,脸颊上也沾满了略微浑浊的液体,不知那究竟是汗,还是泪。
可是奇怪的,她明明害怕着,却依旧没有醒过来。
她梦到自己仍然站在精神疗养院内,正在拼凑那随风飘来的碎片。她孤身一人,当在地面上拼凑那碎片的时候,她却似乎看不清上面写的字。
本着好奇心,她想要凑近去看,却不料一阵风吹过,才拼凑整齐的碎片再一次被吹散,她伸手想要去抓,这时忽然飘来了熟悉的歌声,令她双瞳一滞。
“我的宝贝、宝贝……”
她感觉声音来自背后,便猛地转头,却看到隐在半山的那幢别墅中,好似坐着一个穿白衣的女人。那女人一头散落的长发,遮去了她的大半边脸。她看不清她的模样,却听到她的声音,仿佛也自风中而来。
“我的宝贝、宝贝……”
“然然?然然?”温暖的大手抚去她脸上的汗与泪,轻声的呼唤将她从梦境中带了出来。她睁开眼,眸中还有晶莹,却依旧盖不去瞳仁中的茫然与痛楚。
床边男人的黑眸也划过了一抹痛,他轻声问:“做噩梦了?”他刚回来不久,听到下人说她早早回来便呆在卧室里不曾出来。他想她大概是身体不大舒服在房间休息,却不想推门进来竟看到这样一幕。
床榻上的人儿蜷着身体瑟瑟发抖,脸上挂着晶莹,双眸紧闭。然而让律凌辰身体微震的原因却是,她没有戴眼罩,却依旧进入了昏睡状态!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里萌生时,律凌辰感觉自己的背脊都泛着凉。他便赶紧伸出手去感受她的体温,还好,不是很烫也不是很凉。他便轻声唤她,还好,她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许安然的意识依旧有些朦胧,隔着水雾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的眸好黑好黑,像是宇宙中的黑洞,要把靠近它的一切都吸附进去,她也不例外地被吸了进去。她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双黑瞳,双眸里尽是茫然。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律凌辰的身体微僵了一下,随即任由着她的小手轻抚上他的眉、他的眼,然后顺着他的脸颊轻轻勾勒着他面部的棱角,“然然?”
“你……”许安然微微扬起了头,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一只手仍旧不安分地轻抚着律凌辰的脸。
许安然却好似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凝着他半晌后,忽然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一句话,令律凌辰先是愕然,随即又哭笑不得。
“然然,你现在究竟是梦着的,还是醒着的?”他凝着她的眼充满了爱怜。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竟然会让他如此着迷。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着迷。
就像罂粟,明知不能碰,一碰却上瘾。
许安然也凝着他,眸如星子般闪耀。他的鼻尖在她的鼻尖上方,她知道他只要微微低头,两人的距离便不再。
忽然,她轻轻笑了,笑得欢快,却莫名其妙。
他不知道她这突如其来的笑意是为何,只是看到她笑,他的心情也变得特别好。便低声说:“起来吃饭。”
晚饭时,偌大的餐厅也只有他们二人而已。
他是极少在家里用饭的,至少回国的这段时间以来,这应该是第一次。这儿本就是他的房子,回国前律凌天也不住在这里。下人们只知道许安然爱吃的菜式,便也琢磨着大少爷会喜欢吃什么样的菜。琢磨来琢磨去,也只弄了三四个新花样。
摆上菜之后,下人便都退下了。
“你好像很少在家里吃晚饭,以前也是。”许安然摆弄着叉子,生理期让她的胃口也变差了,再好吃的佳肴入口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律凌辰看着她,眼里尽是宠溺的笑,说:“以后会经常的。”
一句简短的话,却让许安然连心尖都泛着暖。握着叉子的手微滞了一下,她用它玩弄起了盘子里的菜叶,一手托着腮帮,“算算我和你认识都十二年了,这好像还是我第二次和你同桌吃饭。”
第一次是八岁的时候,她刚被领回家。那是一个大清晨,她碰到了刚晨跑完的他,紧张地攥紧了新买的裙子的一角。
他蹲下身,问她,你很怕我?
她摇摇头,便真不怕了。好奇地打量了他半晌之后,她问,你是我的小爸爸吗?
他一愣,小爸爸?
约摸就是那时,小安然误会了他和宁俞婧的关系。宁俞婧让她叫她小妈妈,她便误会了他是她的小爸爸。只是那时,他似乎懒于解释,默认了她的称呼之后便准备上楼去冲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