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油的腐臭让人有些反胃,于玄策丢掉了他皮制手笼,踏着月色,扛着匣箱,走到了归家的小路上。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在家再混够一两天之后,只要小心一点,完全可以到镇里逛逛。
嘿...反正谜底已经准备好,下任上将军大人在盛名之下,定无虚士。不若就痛快点将此事三日内解决掉,早日撤兵算了。
很是乐观的想到这里,于玄策不禁失笑。
嘛……反正今后只要躲着点就好,没有必要多想...今天最大的挑战,还在后面等着呢。
是的,接下来即将面对的,才是今日的最大挑战——一颗坚定的向死之心以及绝对消极的脑袋。
啊……说起来,还有早上那句登徒浪子样的发言需要解决呢。
胃好痛。
山荫小路七转八折,于玄策逃也似的于门前三过;凭谁问,当年帝禹,心情异同?
于玄策大吸了几口冷气,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它,肺部竟也有些刺痛;这才挺直了腰杆,不动声色的推门而入。
“咳……我回来了。”于玄策的眼不受控制的往地上青砖飘瞄。
他困惑的昂起头来,出乎意料的,院子与正堂具是空荡荡,侧旁也没有任何人的应答,一个可怕的想法再度浮现在心上:
不会是因为我...又自寻短见了吧?!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于玄策也算不清其中的跌宕。徒留赤心发慌,自骂一声混账,御雷乘风过堂。
见后堂有间灯正亮,半面惊喜半面惶。于玄策猛地推开门,见着那不断彰显生存的背影,高兴的都快流出泪来。
感谢昊天上帝,孩子长大了!
“你回来啦?”听了门栓吱呀的声音,林舞鸢转过身来,温柔的笑道。
……咦?
这场面过于正常,以至于于玄策的表情就像一个蠢货一样,“啊……我回来了...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呆的挺好?”
“嗯。谢谢你的照顾,我一切都好。”她的表情是那么柔和。
事实证明,笑容的确会传染,于玄策也搔了搔头,温和的道:“哈哈哈……那真是太好了...”
才怪咧!
早上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你难道不想抽我吗?不不不,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已经在房梁上吊了三个时辰了吧?
这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换人了吧!
不安之感满溢于胸膛,于玄策小心的警戒着林舞鸢的一呼一吸。
“这里……”林舞鸢手指那些黑黝黝的牌子。
“是家庙。”于玄策谨慎的道。
“是呀。”林舞鸢歪头笑笑,“上面都是你的亲族吗?”
“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不过我师傅说是的...”讲到这里,于玄策忽的惊觉起一件事,瞳孔猛一收缩。
糟了,要是她问我师傅的灵牌在哪里我该如何作答?现阶段她应仍死志尚坚,不好将此事挑明啊。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于玄策的胃愈发的痛了。
“真是感人肺腑呢...尊师一定是你亲人很好的朋友吧,不仅为他们立了灵牌,还带着你在这里……守了十几年的墓。”像是沉醉于这样一段故事,林舞鸢的表情更加的柔和了。
话是这么说,可当于玄策回想起老吴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是越来越难将那老头和这段深沉的故事串联到一块儿了,“我也搞不懂他...关于我的身世他可是绝口不谈,问了就说‘不想让我执拗于过去,所以由于他的任性,他要尊重我的决定’这样没头没尾的话...”
他发现林舞鸢正出神的望着他。
“我好像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她这样说。
“……亶现在不能说?”
林舞鸢眨了眨眼睛,“我想等我们的遗愿实现了再说。”
“……这样啊。”于玄策点了点头。
想不明白。
他们是同一方的人吗?那么,这一方又是哪一方?
方才那席话似是随意说出,林舞鸢仿佛没有注意到于玄策那副纠结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惟有当中的那块灵牌,没有刻上名姓呢...嗯……旁边居然还挂了一把剑鞘。”
“这是我生父的位置。”于玄策望向那处,心情复杂,“老吴...我师傅他说我父亲的生机未断,所以不到最后一刻,他是死活也不愿把他的名字刻上去的。”
啧……这老头也忒不靠谱,我现在内忧外患的,他不可能猜不到,也不知道帮我一把。
忆起自己当下的处境,于玄策是越想越气。
“果然是一位可敬的前辈...这剑鞘也是他放的吗?”
小姑娘,你可不能被这些片面的东西蒙蔽了双眼啊。
于玄策清了清嗓子,“也是他...闻说我父亲十分钟意他的佩剑,现在生死未卜,我师傅便将自己的佩剑挂在这里,以待故人归来...”
……慢着。
剑鞘!?
于玄策愕然的望着那把孤零零的剑鞘。
——
“嘿。策儿你可莫说老夫没有帮你啊。”
黑漆漆的小房间里,吴老舔了一口干硬的笔尖,借着毫厘月光,挥笔写下了“雲山鎮”三个大字。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离云山镇并不太远。毕竟不周山毗邻着云山,而此地便是那位于不周山脚下的天命教“总坛”。
不知有多少徐朝的顶尖高手汇集在这里。尤其是再没过多久,便是重要不亚于新春的上祭节,各地分坛的坛主副坛被暂时召集,让“总坛”的高手密度达到了一种可怖的程度!
屋外的喧嚣声清晰了起来。
“有侵入者冲撞了神庙!”
“臧大人受了伤,搜、快搜!”
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被发现此中端倪,岂不是反害了策儿?
吴老既然是不着痕迹的潜入进来的,就要不着痕迹的离去,于是老人衣摆轻挥,须臾间人便飘忽到了十丈以外。
十丈复十丈,没有被时不时冒出的教徒发现,吴老巧妙的溜到了举办上祭节类大型祭典的广场。此地正人影散乱,各色衣袍的天命道官正搜寻着那位忽然来寻衅的高手。
“嘿。”吴老挑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人,温和的问道:“你们在找我吗?”
年轻道官看过他,脑子有些发泞,愣愣地道:“臧大人说要找一个背长条布包的人。”
吴老指了指背后的长条,轻飘飘的道:“啊,那就是老夫了,没差。”
“……欸?”年轻道官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花了数个呼吸才理清楚状况。见他闪电般转身,拔腿就跑,可贺的是没忘了呐喊:“来人啊!侵入者在广场上!侵入者在广场上!”
“呀……不消跑的。”吴老作手挽留,不过那位年轻人好像并未听到,“算了。虽说事情没问上...不过应该早晚都会知道的吧。”
他同闲庭信步一般走着。以他为中心,却出现了两种流向的人潮:一是入品高手们,快速的退却,又在不远处站定,另一是玄德以上的高手,自四面八方的向他奔涌而来。
脚下的汉白玉映着皎洁的月色,将鬓髯双霜的老叟晃的白亮,他面着那几道迅捷而来的身影,这些顶尖高手竟是连吴老的步调都没有打破。
抬腕,格挡;粘劲,肘击……一个个试图挑战的人都被他轻描淡写的击倒在地上。
没有人能够延缓他的脚步,直到四方人影凭半月形围住了他。这四人的身材体魄俱是健美高挑,单是存在在那里,就让人倍感压力。
“到此为止了,吴道子。”
说话的是西方坛主。
“销声匿迹了十余年...不曾想竟还没有死啊。”
吴老取下了背上的布包,“人老啦……身子骨也开始僵啦,所以这些年修整一下,也没决定好是否要再参与那累人的纷争。”
“那你今天来寻死?”北方坛主冷冷地道。
“当然不是...”吴老有些动情,带痴的望着手中布条,一手捏成剑指,缓缓的覆在其上一抹。
“天渡剑!”
认出了这件兵器,东方坛主不禁惊叫。四人的躯体蓦地紧绷,齐刷刷的亮出了自己的兵刃,看那一柄柄刀剑缨枪,金铁铿锵!
轰!
说时迟,那时快。此处无声,却似有什么炸开一般,使四人齐齐后退了半步,一股锋锐之极的气息猛的肆虐在整个广场上!
就在此时,略带沙哑的嗓音悠然,竟在空旷处回响:
“老天不老,边际难考。”
清光下,望着抚剑轻歌的吴老,四方坛主的眼里,那道苍老的身影与十六年前的英气勃发正缓缓重合!
“九重汉霄,催人枯槁。”
曾记得,不周山高,那人以一剑挑!
他是曾与当代剑圣掰过手腕的天剑吴道子。
“天地苍茫,我以一剑,渡之!”
吴道子挽了一个剑花。
“老夫...只是心有不平,过来寻仇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