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言语本身的片面贫瘠,“不正确”就已经开始充斥于每个人的身边了。
世间大行其道的公理大多是属于肉食者的;又因死者为大,万代人的谦逊所神化的鸿儒至圣也能在公理上占据属于他们的一席之地。
“天下百姓,必恪守天命,不逾规矩。”——《大徐律》
有些事,不论等你思考赞同与否,当你出生在这世上并在这里成活了以后,就已经注定了。
不允为追求更多的财富;不允为选择你想要的事物;不允为个人的意气用事等等等……这样自私的理由,去破坏它。
即便是白无咎这样的顶级肉食者也不可以。
他甚至连视若无睹都不会被允许,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他不能有丝毫怨言的被其它肉食者所吞噬的理由。
应该惶恐吗?还是应该焦躁呢?
是应该明哲保身呢?还是...要铤而走险呢?
“这可真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听完底下跪伏着的商人的陈述,白无咎淡淡的道,“由于你们经营不善,家传的铺子倒是被一群工匠农夫占了去吗...呵,口上说着天命是商贾,没想到却意外的无能呢。”
意料之外的回答。
本就紧张不已的刘姓商贾更难说出一句话,冷汗大滴大滴的落下,炸开在石板之上。
“司经商的天命竟在商道上敌不过其它天命的人,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不是常见的圆滑,亦非绝对的公义。这方世界的王,痛斥了这些“诽谤的刁民”,“你们不仅传播处流言惑人心智,更对贵族不敬...来人...把这些人押下去。”
“大人!冤枉啊!王迅波动摇国家根基,确有此事啊!!”
“放开我、放开我,请大人明示啊!”
“大人!此时都是刘昊衅事所为,草民是...被他一时蛊惑了啊!”
“少废话!”
甲士无情,伴随着几声类似重物坠地的声响,跪倒在地的商贾被全部收押,只能发出阵阵哀嚎。
本想出逃却被军士控制住的王迅波也是惊魂未定,还是鼓起勇气颤巍巍的道:“大人...此事……”
“此事就像我说的那样。”
白无咎折身回了宅邸,经过王迅波身侧时,轻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哦。”
言罢,他便大摇大摆的去了,就与往常的如出一辙。
“谢大人!”
即便是惶惶然如斯,王迅波也能察觉得到白无咎对自己的好意,反倒让他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
赵启则继续侍在白无咎身侧,像是看不够这片园景一样,跟他在庭院里兜兜转转。
日影渐短,同样的石板也走了两番,赵启眉头一抖,似有所感的道:“少爷的心情不错。”
白无咎停下了脚步,手指轻捏自己的两颊,“……我的表情有变化?”
“丝毫没有。”赵启回味了一下,“属下只是觉得,少爷和平时不一样了。”
“你还是有机灵的时候么。”
白无咎侧过头来,脸上挂着笑。
“我现在可是开心到不行呢。”
他哼出了曲调,折下一缕枝条,像顽童一样挥砍着空气。
比起惶恐、焦躁,白无咎仅是欢欣于眼前的一切罢了。
——
即便是有了天命做保证,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活下来的。
家徒四壁,透骨寒湿都在催人死去;孤苦无依者,有甚于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呀……官差大人来这里做什么?”一个汉子讶异的望着一个小吏,他的头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庞。
“收尸……”吏员的声音有些沙哑。
“收尸?”汉子看着这差吏,还真有点黑白无常的味道,“这门前……是秦寡妇死了?”
“是。大概死了有三四天了,因为这几天有大人物来镇,一直没倒开来空。”
“呦。”汉子一哆嗦,“难怪好久没看见她,这秦寡妇……身子骨也弱,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真是可怜!”
“是啊……好了,你退开吧,以免沾上邪祟。”
“邪祟!?”
“是呀……此间详细不便细说,你也莫问莫想,以防看到妖鬼,横生祸端!”
“欸……您忙,我决对不问!”心底冒出一丝寒凉,汉子旋即没影的离开了。
看着四下没了人,恁官差叹了一口气,略显颓丧的推开了茅屋的那扇门。
——
看来我的对手,终于现身了。
白无咎翻着云山镇的奇人轶事与户籍册。
人不可能了无痕迹的消失。若我的猎物能有这等水平,也不至于被我逼到这个小镇里围堵起来。
那么协助者究竟有几人?姑且可暂时认为这个“协助者”的目的是:“要和她一同出逃”。不然大可不必费什么周张,拿了那样“东西”把我熬走才是没有任何风险的上策。
另一种可能便是:猎物她...以那样“东西”做胁,暂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所以若我紧紧相逼,不排除能迫使他们反目的可能...
这人藏的端的是巧妙,居然一丁点的生活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是灯下黑?他其实藏在我的身边?还是说此地有密室密道之类的留存...不……这些都确定好了,只可能在地下存在。
“真让人不爽啊...”话是这么说,白无咎脸上的笑意倒是怎么都掩藏不住,“我居然也沦落到只能按兵不动的境地了。”
是的,只要我不去理会他的出招,他“牵扯我精力”的目的就永远不能达到。那么他只能继续出手,才有可能引诱他露出马脚。
还有...他隐藏的手段也并非完美!
不然比起那区区数人,我这四百八十二人的军队战马的粮草损耗才是最大的问题!
我能维持围镇的时间是有极尽的,他却在围镇的两天之后便按捺不住出手了。这就说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暴露的可能性会愈来愈大!
人生于世,是来填补内心上与生俱来空缺的。
白无咎坚信这一点。
“我一定会把你抓住。”卷起已经不再需要的宗卷,白无咎将它点在烛焰上,看它泛黑、直到烬成片片纸灰。
“在那之前,好好地努力、挣扎着向前迈进...来满足我吧!”
——
国朝有一科医术可治百病,曰祝由。
祝由术与其余十二科大不相同,比起“医术”,它更像是一种源自古代巫术的“术法”。通过调和人体五气,按摩魂魄意识,以达到治病的疗效。
没错,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干涉人的意识,并让人产生错觉。
比如将某段记忆埋藏在深处,让其他人不知不觉的记住什么信息,做一个奇妙的梦等等等...
因为大多数人的意识都很混浊,所以意外的,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混入虚假的内容。
王基远是云山镇最有智慧的人。
他不仅是一个天才,更有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能。如果说徐朝的大将军可以当五个师,他王基远,就可以敌千军万马。
他,就是云山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府师爷!
他曾在一夜之间掌握了极难的风水布局,他也助王迅波取得了如今这等万贯家财。也是他,一手推动了云山镇的发展;也是他,让云山镇民逃出天命的窠臼,把经济运行交给市场,再由他从中游走,宏观调控!
“王师爷啊...”手指划过书册,于玄策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才智卓绝的你一定发现了...白无咎所用的只是缓兵之计,早晚会对你和王大人下手的吧...”
“那当然...”
明明是充满自信的话语,王基远却眼神涣散,有气无力的应答着。
“所以为了你的性命,你必须要使出浑身解数的...阻止白无咎的一切行动。”
“为了我的...性命。”
“对,为了你的性命,你必须要激化因不遵守天命而产生的收益者与获损者之间的矛盾...闹的越大,越好。”
“可是这件事就是我推行的…闹得愈大,我难道不会越容易送命?”
“会的。”于玄策笑道,“可是白无咎已经对你们起了杀心,你不这么做,就必死无疑。”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你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其它人说的都是错的,因为...你可是全徐朝最聪明的人!”
“那当然。”王基远露出了自傲的笑容,“我就是徐朝...最聪明的人!”
合上王基远记录完的关于白无咎的情报,于玄策提起笔,将计划仿着王基远的笔迹写下,“就像想出风水布局的那一晚一样,你进入了只有天选之才才拥有的状态,写下了这篇文章。
还有……重复一遍,‘重要的东西当然要刻印在脑子里’这句话。”
“重要的东西……当然要刻印在脑子里。”王基远梦呓似的的道。
啪!
“很好。”于玄策打了一声清脆的响指,“记住这一切,睡吧。”
响指声似乎带有奇异的魔力,王基远很快便沉沉的睡去了,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哈……累死个人了。”费心的事情终于做完了,于玄策发出了丧气的声音。
头脑发昏,他慢慢的站起身来,脚步都有些虚浮,“我天……还差个大事。白无咎你可千万别浪费我这份心力呀……”
拎起一个不小的箱子,于玄策踱进王基远庭院;庭下草木繁茂,碧波绿水,倒真是一片雅地。
“鱼儿呀鱼儿,你可千万莫怪我...脏了这池水...”于玄策双手合十,竟是在先向池中鱼儿赔罪。
吱呀一声,他躬下身子,打开了那黝黑的箱子;那箱子刚开出一道缝隙,就有一股腥臭的气味汹涌着扑鼻而来。
里面是一具女尸。从此刻起,她的名字就是“林舞鸢”了。
“得罪了。”
于玄策将竹管顺着口腔插进她的喉里,将混着毒药与化功散的液体倾注而下,又将药液通过内力往腹部顺了一顺。
处理完尸体,他又摛开林舞鸢自缢时用的那件外袍,小心的披在了女尸身上,浇了浇化尸水,直到几乎完全辨别不出原本形貌了这才停歇。
一切,都结束了。
于玄策这样想着,捡了一块可人的石头,绑好;再将尸体抛进了水池。
池底的淤泥惫懒,亶还是会帮忙掩藏。
这可一定要注意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