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暑气未消;是日晨光熹微,透过窗棂洒进了于玄策的屋房。
“哈啊……这种感觉…真是舒爽,简直像是穿着新的内衣迎接新年一样。”想到再过几天,就能离开,他便爽到了四肢百骸。
“日安,世界。”他愉悦的推开房门,打算与山上的每一位通信,告诉他们他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他的,他将告诉每一个人。
不大的院子里,吴老看上去有些疲倦,咕嘟了一声,也没有理他。
亶这完全不能影响于玄策飞扬的心情。振奋、热情,他无比高亢;舒活了筋骨,走向位于此处山脉——他那日复一日用来练功的老树干。
呱——呱——
乌鸦在盘旋鸣叫,这是吉祥的征兆。
呱——呱——呱——呱——
哈!看来福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呢。
呱——呱——呱——呱——呱——呱——
“……”
伴随着离老树愈近,周围愈加遍布着乌鸦的痕迹;于玄策的眼神也逐渐失去了高光,心里开始颓废的叹息,走出了幻想乡。
啊...规矩我懂。世界就是不解风情,且如此奇妙,妙到永远不会将你的心情照顾的到。
而此种情况的最优解,是你要更加讨厌的——去勇于面对它。
于是于玄策复行数十步,拨云见雾,豁然开朗:
入眼处,暗鸦环抱的,乃是一娉婷女子。
青丝未结鬟髻,随意的披散在脑后。一身缀云青紫衫,下着过膝留仙裙;罗袜裹腿,腰饰玉佩,脚踏长靴,尽显婀娜身段。
眉头紧蹙,似说无限愁。让观者总觉得这表情苦了这副皓齿蛾眉,琼鼻朱唇。然而纵是此等精致形貌,也阻止不了于玄策眼中散发的八分薄凉。
要说原因,自然是因为这姑娘正吊在树上。本来就扮相阴沉,再看那表情,那发丝,还有那悬在空中的小脚,就像女鬼一样。
“……”
搔首,四顾,视线在天地间来回弹跳。
花季少女自缢在老树上,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说实在的,于玄策心中是一片茫茫;还是太过稚嫩,出来闯荡,遇到问题才想起爹娘。
“……埋了吧…”
也没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了。除了每年固定跑几趟的商贾,云山镇压根不会来镇外的人家。这姑娘是生人,又生了一副漂亮的皮囊,定是从镇外而来。穿着不似商贾人家,我又怎么可能寻得到她的亲朋与家乡。
于玄策真气凝于指上,犹如刻刀,飞身跃起割断了代替麻绳的衣袍;紧接着灵巧的将坠落的少女接住,默念道:“我暂且收你尸骸,之后会依托镇长,若有人来寻你就带到你的墓旁,也好给你个叶落归根的机会……咦…”
于玄策的手掌接触到少女的肌肤,感应到气若游丝……看脖上勒痕怎么说也吊了一夜,竟还并未死透!
“练家子……此等天赋……不简单啊。”
联想到昨日浩荡入山的虎贲军队,于玄策仿佛嗅到了一丝异常。
——
“怎样,还有救吗?”于玄策盯着半天没有什么动作的吴老,疑惑爬上心头。
他的本事于玄策再清楚不过,哪一次治疗伤病不是行云流水般,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怎么会迟疑如此之久?
出乎意料的,吴老一声长叹;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两个字节:“难啊……”
“这……难在何处。”于玄策霎时紧张起来。
“你知道为何她吊了这么久,却又未死吗?”吴老严肃的讲道,“因为矛盾。这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自缢;你看这张脸,比起普通的上吊觅死之人,可谓是放松了不少,这说明她死志明显;可她偏偏未死,是缘于她执念未消,于是内息不受控制的运行,硬是吊回了一条命来!”
“……所以,这怎么就难治了?药石易使,心病难医?”
“谁说不是呢...”吴老拖着长音,一面用双手扶住于玄策的肩头,“孩子,此病我...无能为力,亶你可以!在这些天里,我能够全权……拜托你吗?”
这老倌儿是又犯了什么病?还是说这问题...真真切切的严重至此?于玄策觉得他们老小的行计步调出现了严重的断层。
“啊...当然可以,交给我吧。”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说并非绝对,可做了好歹问心无愧,“那么...治疗难在哪里,我又需要做到什么?”
“那你答应我了?”
“啊……”于玄策应承着,“……啊?”声音上挑,于玄策感觉这话好像突然不那么对味儿了。
而吴老也适时露出了奸计得逞的表情,故作姿态道:“啊呀……时间紧迫,我还怕要是我帮这位姑娘解衣疗伤的话,待她醒来,觉得受了侮辱,更要寻死觅活的啦。可要是云山镇的年轻俊杰代替我这个糟老头子来做的话,一定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啦!”
…………哈?
实在难以置信,这老头子是怎样活到如此长寿的。
“我拒绝。”于玄策想也不想的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忘记我怎么教导你的吗?大丈夫者,言必信,行必果。”
“明明是凡大丈夫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对啦!她现在可是奄奄一息,死者为大,难道这不就是最大的大义所在?”吴老抓住了痛脚,“于情于理,于义于诺,难道不都是你最合适吗?”
“啧……”这场简短的辩论,于玄策输了;为了守住自己的尊严,他选择另辟蹊径,“我不擅长岐黄之术。可此次治疗你竟能够放心大胆的交给我,说明治疗的手段其实并不复杂。为了保全这位姑娘的名节,找镇子里医馆的女儿来做才是万全之策!”
“也不要与我说她的伤势迫在眉睫,你可是什么都没做,一直在这里跟我闲扯。”
“嗯、嗯...”吴老赞许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情况一般的话,这可的确是万全之策。”
一般……?
“可是我告诉你,这姑娘的存在,若被我们两个之外的人知晓了以后,她便会万劫不复,你又该如何是好?”
按部就班搭建的思路里,忽的被添入了一大坨的混沌要素。
嗐……万劫不复。老吴你在说些什么啊?这是在虚张声势吗?可你又怎么会下这一招不着边际的烂棋?还是说...其实我现在的纠结也在你的考虑范畴?
于玄策狐疑的看着他,念头纷飞,却也得不出任何答案,“老吴……你在开甚么玩笑?”
仿佛已然胜券在握,吴老也不看他,笔走龙蛇的写下数言,他交代着道:“我把治疗所要的穴位记下来,剩下的事便交给你了。在云山镇呆了一十六年,临走我还有些遗留下的事要料理,这几天你就别想找到我啦……”
“等等等……”于玄策连忙叫停他的动作,“你这种事从来没有必要瞒着我。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这位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姑娘……你就管也不管了?”
于玄策毫不怀疑吴老会对他不利。一般吴老对他有所隐瞒时,其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隐瞒所隐瞒的内容;而是就是要设计一个隐瞒的过程,从而通过这个过程教会他什么。
所以,他问出这句话是为了刺探,最好能隐约明白吴老此行的目的所在。
一反常态的,此次吴老十分坦荡,“你小子也别乱问了。这次我的确是抽不开身,有事要忙。至于这位闺女……”
吴老犹豫了一下,“不论有什么疑惑,你尽量……保护好她。等我回来找你,再告诉我答案。”
于玄策眨了眨眼。
迷茫……是我看错了吗?
“好了、好了,虽然没必要瞒你,亶我还是想给你个惊喜,就让老夫留一点秘密吧。”吴老拎起包裹,看来他早已准备妥当。
话已至此,于玄策也没甚的理由拦他,摆了摆手道:“那我就好好期待你的惊喜了。”
“对喽。”
言罢,吴老便一轻身,须臾间便消失在了远方。
而留在家中的于玄策,此时此刻,也有项大任亟待解决。
瞟了一眼卧床少女,他左边祭出了“医者仁心”,右边念叨着“诸法无相”;红了脸颊,动了手脚。
“咳...”或许是心头有鬼,才信了三尺有神明,于玄策自言自语道:“还是要先确认都有什么穴位才好。”
他踌躇着,顿着脚,手一抖,便拭开了吴老留下的字条,白纸黑字的穴位写的明白:
风池穴、风府穴、三阴交、合谷…如何运气行针,后续用药,事无巨细,皆在于此。
“……哈。”多亏吴老,终于正视到那不断祟动的内心的于玄策羞耻的发出一声怪叫:
“这不**根本不需要宽衣解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