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银龙山纹铠,脚踏乌皮六合靴。手提缨枪,白马起陆。铁面含煞微不漏,行军未近声先闻。”
徐朝开国之时,有位曹姓笔者有幸目睹了上将军旗下的虎贲行军,留下了这段文字。而此时,这段文字所容纳的情景,正活灵活现的纷呈在于玄策的眼前。
只见遥远,白底金丝绣边军旗的正中用暗金绸线以隶书织了个硕大的“白”字,旗背用黑绸依着白底勾勒出一个白毛黑纹吊睛猛虎。
前军须臾间渗入村镇间的通衢小巷,中军散开把守住了各个交通要道,后军带着辎重在通往云山镇的干道上开始安营扎寨,起锅烧水。
用手抹过被风纷飞的长发,于玄策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白虎宫的、虎贲军…吗。”
——
世人的三六九等,在出生伊始,便已分了出来。
这就是“天命”。
天命绝好的,就是帝王将相,诸如此类;天命凡常的,就是乡野农夫,大多如是;天命较次的,便是帮佣下人,亶凭主贵。
老天说的分级,大概也就是这样;这样也和凡人的分级思路一个样:就像是一般有了绝好,就一定要有最劣对应着它。
天命最劣的莫过于“性恶”。
这类人天性凶恶。曾几何时,他们还聚众渎天,妄图破坏这尽是美好的世界,实在是十恶不赦!他们就是普天之下,芸芸众生的公敌角色。
“性恶”的那些人间糟粕暂且不提,就说说这虎贲军,可是大有来头。
凡是徐朝之人,都晓得天命教的老教主福泽无量,将徐朝全境建成一盘日晷,以助徐朝的所有百姓观察到时光的流逝,进而感悟天道。
说到日晷嘛,一定要有十二个时辰,十二个属相。于是除去天然地势、不周山高,天命教又召集了一众工匠;依属相建了十二座塑像,每个塑像下面都要护卫一个宫殿……想想,这样建出的宫殿是多么神圣的地方,能住进去的,不是当今圣上……也得是那些高门大派的神仙人物,文武将相!
至于天命教?虽说总坛没有几个人,可他们的总坛就建在不周山上!
闲话少说,就看看这十二座宫殿的份量!白虎宫里上将军旗下出来的虎贲军,高贵的成了平头百姓们的梦想!
也只有侥幸被十二宫级别的人看中,才能为更好的侍奉上天,忍痛割舍他们所深爱的天命。
徐朝百姓无不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未来的白虎宫上将军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当他带兵闯入云山地界,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通告镇里的百姓,凡是提供关于一个近两日来到镇子外乡女子情报的人;不论情报巨细,提供情报者全部有机会纳入白虎宫的门下。”
他名唤白无咎。
身披素白深袖对襟长袍,头戴乳月象牙簪。
束发全束,身体欣长。些许狭长的眸子似笑非笑,配合唇上两道浓密的胡须,在这张年轻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莫测高深。
身份高贵,模样俊俏;一看便前途无量。
“诺。”一名英武的偏将领了命,调转马头着手实行,冷冽之气不断自那张不近人情的脸庞散发。
打马寻到一个种地的农家,恁偏将铁着张脸,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们镇子,谁的身份最高,又住在哪里?”
乡野农夫哪里见过这等的神兵天将,人高马大,气势一压,恁农家光是双腿打颤都称得上是勇敢,“王……王大人,我们镇里身份最高的是……王迅波王大人,就住在镇东头那座最大的宅院。”
农家眼前有点发黑,只听见这位将军浑厚的“嗯”了一声,随后一声钝响,马蹄声就逐渐远去了。
扶住胸口,农家躬下身子喘了几口大气;蓦的,他猛然见到了更加震撼性银白,压得他愈发的喘不过气来。
将沉甸甸的银锭拾起,农家不住的哆嗦着,慌忙向着烟尘滚滚的方向补了几个响头。
——
“猜猜、我是谁?”
发问的声音酥酥的,有股特殊的柔媚。
一双老眼被一双素手掩住,带着香风,吹动了帐外红烛。
几盏烛光下,蒙了眼的老头的脸更显枯瘦;霜发是半束起来的,身上白洁的衣袍是随意的散着的;颌下胡须直垂到锁骨——同一条无人打理的老浮尘一个样。
含笑抿起了嘴唇,老人嗅着暗香道:“羊脂白玉般滑腻,牡丹一样清香,…当然是小桃红了。”
“呀!猜对啦。明明出声的是姐姐呐。”
“换我换我,这次轮到我了——”
镇上的人,习惯称他为“吴老”。被一圈莺莺燕燕环抱在周围,这位古稀之年的老者,还真是好福气。
“不急、不急,慢慢来。若有猜不中的,老夫便单赔给她十两!”
好嘛,这句话简直了,掷地有声。
亶是……有声则有声矣,落地了却没有什么回响。
原因是一双纤长的手遮住了吴老的双眼。
“猜猜、我是谁。”
这声音虽然淡淡的,却是用一副不容猜错的口吻说出的。
“这双手……柔嫩顺滑,清香扑鼻,主人定还是个处子,啧啧啧……你是香月了。”吴老不假思索的答道。
在场诸女笑得是花枝乱颤。
因为那句话是于玄策问的。
那双手也同样是他的手;至于香月……是在他在年幼不晓事,被这个糟老头子第一次带去青楼时,一时不查、不谙世事、愚不可及,头脑发热之下,取给自己的妓子花名。
“诶、诶,疼疼疼……不要扣我的眼珠子。”
“我是谁?”于玄策的嗓音上飙,似来自九幽深涧;同时手指也在不断加力,已是用了十成真气。
像是面对一个艰难的问题,吴老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嚯——怎么没有动静,莫非是在看走马灯吗?”于玄策冷眼睨着将他养大的“师傅”,心中却不免有一丝奇怪。
只见又过了数个呼吸的功夫,吴老才蠕动着嘴唇,干巴巴的道:“策儿……你的手汗,辣到我的眼了。”
“……呵。”
切齿,咬牙。
下一刻,于玄策热血上涌,本就仅差临门一脚的三品境界遽然突破。也就在这一刻,突破后获得的那生平仅见的雄浑内力,也轰然爆发!
——
“小策策有空来玩儿啊~姐姐不单给你**,还会给你包一个大红包~”桃红等众女早就对这番景象见怪不怪,咯咯娇笑着送别了去。
“呸,小策策富贵着呢,怎会稀罕你的红包。”
“铜钱谁都不嫌多啦……你看小策策在镇子上难道不是什么都干过?”
微笑着望着互相伴着嘴的红粉团,于玄策摆了摆手,“姐姐们再见。记得与妈妈说一声,今日有大人物来镇子,近期稍事注意一下。”
“好,好。知道啦。”诸女答应着,挥舞着手帕,这一老一小也就歪歪斜斜的离开了。
天边日暮渐沉,二人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一步、一步的走向街角。随着时间的推移,于玄策的眼眸,也不自觉的飞向那坟起的不周之山。
思绪在沸腾,以至于汹涌,于玄策轻声吟诵:“山水不转,昙花衰败。斜阳枯照,龙走青山。”
“少时我问何时能够离开这里,你写下了这段辞,告诉我当云山镇发生变化之时,我们便不用再等,大可踏上征程。”
“……是啊。”老人低了低头。是啊,这是他算出的辞,便是不通辞中深意,他也应该最为明白,“不过旬日,待辞应验了,我们就可以……离开。”
听到老狐狸的话里都出了情绪,于玄策心里一沉,暗骂了自己声“蠢材”,假作开朗的道:“啊——话说——老吴啊,明明来的是白虎宫的人,为何辞里说的是‘龙走青山’呢?”
“嗯……皇帝肯定是不可能了,当今圣上尚且年幼;又白家幼虎声明远振,所以大概指来人身怀大才吧。”
“啊……未来的上将军吗。”于玄策似有攸想,“打西边出了太阳,他带着军队跑来云山镇做甚。”
吴老眉毛抖动了一下,旋即又打消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找人。这里离不周山蛮近的,亦或许要办什么与天命教有关的事情。”
“未知呢…”二人不知不觉间踏上了山路,“万一是情案?比如这位少宫主是桃红姐姐的旧情人,不远万里的追了过来…”
“结果他包下了整个楼子,你就再也去不了藏春院。”于玄策笑的十分灿烂。
吴老斜眼瞥了他一眼,也笑了笑,“怎么,瞧不起老夫?以为我几天不去会怎么……嘿——”
他算看明白了。
抬手给了于玄策一个爆栗,吴老倒是笑开了颜,“别拐这些弯弯道道,老夫可没有那么敏感。”
“嘿嘿嘿……”于玄策揉着脑袋赔笑。
推开门阀,吴老一半开怀的道:“其实老夫也快忘却了……老夫仍旧……怕见女子啊!”
于他,女子如酒。
短暂的麻痹了他的心脏,短暂的忘了了他的前尘。
于他,心中长恨。
不狠天,不狠卿,更…不会去狠他。
他狠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回家啦——回家啦——”
听着少年在身侧的呼喊,吴道子双目闭阖,笑容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