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通常是指以求产生错误认知为目的,刻意去做的一种行为。
阴影中,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那么,凡是心中怀抱的遗憾、难以满足的现状,以及……那永无止境的哀伤,就都当做是“错误的认知”好了。
今有皓月当空,身处四下空旷,眼中繁华不在……有个人哭着哭着,就笑了。
“哈哈哈哈……..
这声低,就像急促的喘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声狂,就像嚎呼的苍狼。
那人委身在地上,斜眼张望,作势点兵点将。
“准备好了吗,诸位?”他这样问道。自然,没有人来应答。
“今次,我们要尝试……不…这不是尝试...”
“是我一定要...欺骗整个世界!!”
——
茫茫海域,云深不知处好似有一剑垂山河。
待近看才明了,却是有一峰清瘦出云而来。
这山峰插在这片大洲中央,达观的打量去,近乎笔直;再看此处大地四面八方十二个角,一十二个石塑生灵均匀排布,绕着那座山峰划成一个圆形,极为奇妙...
嘿!
瞧瞧,不知这是何路仙神,以天地为盘,造就了这副日晷!
哦。
这处国是大徐朝,那座山是不周山。
管它之前是什么名字。反正皇帝老儿给它取名了,组织依仗不周山筹建恁日晷的天命教主也这么宣告了,那就是了。
生于斯,长于斯的徐朝百姓总是巴望着向上看看。亶他们也只能看到,一柱苍莽冲云而上;碎云与山柱相交,那是一片黑压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此处山峰,定可直连天地。”
徐朝百姓望山,难不如是作想。
“就算不是,反正这山上也是有天命教的仙人的!”
不管怎么说,那里都是很神圣的地方。
虽然常常容易被忽略,亶不难发现,徐朝并非仅有不周山一座孤峰孑立。紧粘着不周山的,还有五六座青山。
众青山中最高的一座唤作云山,盖因此山上多生云杉,谐音罢了。这称呼口耳相传,也就被固定了下来。在这云山脚下,还有一座名不见经传的云山镇;云山镇里,一栋小小的茶楼正竖。
咚哒、咚哒—
哒哒哒!哒哒哒!!
节律起、竹板打,清秀的小先生唱着数来宝。
“竹板叮当响连片,说起了王朝的兴衰变;
就在那百二十年前,黎民不事农桑置荒田。
豺狼当道永不止,大盗纵横不觉耻;
诸位看官——
你看那前朝的皇帝老儿台上座,当它是天灾还是人祸?”
“吁——”
发出声音的是一个油面汉子,看上去与台上的小先生极为相熟。“啪”的一声放下茶碗,叫哄着道:“于小子你要是继续照着教典讲这些宣科的东西,可赚不着赏钱!”
“呦?”于玄策暂且停了快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小子我唱的是惩奸除恶,歌颂功德;天人感应,顺应昊天。难道还有不妥了不成?”
看来在坐的茶客不少都是认识于玄策,听了他这话,都“嗬嗬”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看你这假道学的模样,跟你家那吴老头一模一样。”
“哎,咱可谁也别说谁。虽然在坐的各位都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逍遥……可既没有登记户籍,也没有察测天命的人,还真就你小子和吴老头两个!”
那边吵吵哄哄,这边有人就问了:“他不是天命教的道官的人吗,怎么说就没有天命呐?”
“呀,噤声!”身边的人连忙拍了他一下,“天命教的道官怎么会不敬神灵把不周山上的仙石拿来售卖。他一定要没有天命,也一定要他自作主张,不然出了问题,怎么给出个交代?”
“……是是是,多谢兄台提醒,是小弟失了言…”
待议论声渐息,听了台下人的发言,于玄策也不以为忤,拱了拱手道:“既然在坐的乡亲父老都想听些新鲜的内容,那且容得小子我来段戏说;真也好,假也罢,讲的东西都一样。”
“好!”
又是油脸汉子起头,台下响起热烈的叫好之声;随后听到于玄策清了清嗓子,快板响起,再度开腔:
“竹板一打响叮咚,说到那共工氏的阿房宫;
阿房宫,殿宇空,佳丽三千梳妆容,
若有血气男儿在当中,斗志昂扬气势虹。
偏打那皇帝名共工,搭错琴弦宠**,
人生长恨水长东,蜜虫弗爱逛花丛;
承欢侍宴无闲暇,月下相觑诉情秾。
断了袖袍,分了蟠桃;哭鱼垂钓,封君龙阳。”
于玄策一段唱完,最末一十六言念白念毕;见台下氛围已渐入佳境,心中反倒是意兴阑珊了起来。
小小云山镇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不起波澜。
学了一身的技艺,却毫无用武之地,只能缩在这里干看。
家里那个不太安分的那个老头,说他们在守墓,或是在等人归来。
墓碑就是那座不周山。
我是谁?莫非老吴他真是天命的道官?
于玄策唱了一段又一段,这问题想了多少年都想不明白,“颛顼大人挡身前,共工怒触不周山;
不周山,不简单,离天只余三尺三,
通仙神,定地盘,蜉蝣何苦要把那个大树撼。
或是山岳不忍看,安慰似的颤上又一颤;
落了几耸巨石排成排,最大的那块叫云山,
一代昏君触山死,明主还在下一代,
立天命,司天职,不允那老农做了商贾的干;
明性善,逐性恶,让那些恶徒关进牢里站!
辉辉煌煌大徐朝,一十二座宫殿——天命教!”
富有节律的声音戛然而止。也是气氛得当,管它有无听得清楚,下面的叫好声倒是不绝于耳,甚是喧嚣;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向他招手示意,眼神飘向了墙外。
看吧……这副平凡光景。并不是讨厌,只是日复一日,难免倦怠。
鞠个躬,下了台,于玄策出门靠着山墙等待。
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一个肥圆的商贾,搓着手跟了出来,“诶嘿嘿嘿嘿……于小兄呀……你是读书人,也该明白老哥我找你是什么事……”
嗯……街衢两头有三个人在盯梢,这该是那个狗头师爷的点子吧……看来今天他就要完蛋,大概王大人还想顺带敲打我一番。
于玄策心里想着事情,慵懒的望着天空。
看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肥胖商贾急了,“石头啊,石头!你不可能不知道!最近镇里的那群小人眼红我的利润,联合起来打压我,银两流转不起来的话我可就要破产了!”
“不需要青溟石之类的……云鸩石就好,这次算下来……你七我三!”
如何与王大人分账呢……继续五五分成会不会让他不爽?虽说就算他再看不惯我,到底也干不掉我。
于玄策听到远处有甲士的行进声传来。
而在商贾眼中,比起他的话语,还是天上的飞鸟对眼前的小混蛋更具有吸引力。
商贾紧咬下唇,压紧了声音,竭力不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凶狠万分,“你可别忘了,我们其实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倒卖山上仙石,摆到明面上,任是谁也说不通!”
于玄策耷拉下眼睛看他。
正蠢材…别人家乍一看像是不约而同的合起伙来,宁愿做亏本买卖也要搞垮你,是为了什么还不明白?
罢了,看在你做生意还算诚信,就给你一丢丢的提示好了……
“云山镇这一亩三分地,也只有王大人愿意看,愿意管。我们能够不守死遵循天命,选择些更赚钱的营生,也全赖王大人的恩德;所以他想要什么,理应也该孝敬给他。”
这句话是说给两个人听的。云山镇的土皇帝王迅波也练了点内力,几丈远的距离,大抵是听得见的。
商人的最后一根弦猛然崩断,浑圆的手掌蓦然打在墙壁上,瞪着眼,“我从一文不名到现在身家千贯,付出了多少心力来,怎么能都便宜那个贪图钱财的老倌!”
哦豁。现在莫说保你钱财,保你性命都难。
于玄策耸了耸肩,摊开手,里面是一枚粉红的石块:“…没办法的事儿,谁让这就是……“天命”的差距呢?”
说时迟,那时快。于玄策的动作就像是号令,五六个捕快自两头冲了出来,一拥的将肥胖商贾擒了去;商贾惊慌还没下去,惶恐就爬了上来。
“你……你……们要做什么?!”
拨开了人群,一个黑壮黑壮的华服汉子露了面,装腔作势的怪声问道:“你们聚在这个阴暗的巷子里,鬼鬼祟祟的,是在做什么啊?”
于玄策躬身见礼,“回大人的话,方才这个商贾在向草民兜售这枚好看的石块。”
说着,于玄策就把石块递了过去。
“…你!”商人刚想辩驳,就被押住他的衙役一巴掌扇开。
王迅波捋着胡子,接过粉色石头,夸张的道:“诶呀!?这可是云鸩石啊!不周山的仙石之一啊!教主大人都不会滥用……你怎么还敢售卖?”
“我……”商人被迫住嘴,又被扇了一巴掌。
“罪大恶极……罪大恶极啊。明天……不,立刻,马上就要把你的罪行公示出去,收缴你的财产,让你的同行同业,好好见证你的下场!”
“大人……”
好了,于是事情告一段落。后续之事无非也就是杀鸡儆猴、丰厚家底,高谈合作……就和这位王大人每年每月做的事一样——
一样的无趣,缺乏变化。
咯哒。
忽的,地面上,一颗小石子开始不可查的轻颤。
细细的聆听风吟,渺远处似乎有连绵的马蹄声踏了过来。
……?
于玄策终于忍心打断王迅波的长篇大论,扭过头去问道:“王大人,今天你还召了私兵进镇吗?”
不、不对,马匹太多了,一定是镇外来的军队……奇哉怪哉,没有任何预兆与通传,居然会有外部的军队行军赶来?
也没等王迅波回答,于玄策便仰起头,纵身一跃,一瞬就翻到了屋檐之上。
王大人和一众捕快停了动作,也是莫名其妙;看看屋檐,环看互相,也没能理解这小子刚刚说了啥。
待马蹄声渐清,他们才跟着发起了慌。
屋檐顶,青瓦上;于玄策眺目远望,只见村口不远处,一波银色的洪流迅捷的涌向这偏安一隅的云山小镇。
精美的大旗上书一个苍劲的“白”字,随着风声,金铁的气息缓缓流动...
镇里花柳地,一个脸上熏红的白发老叟,眼光好像明亮了起来,眯了眯眼。
云山上,有女子褪去裹得严实的衣袍,着手浣洗起来。
今日的云山镇同往常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