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是三年级下半学期,我所在的班级被拆了,据说是这个学校的传统,到高年级换有经验的老师带,在考初中时能为学校增加升学率。这也就意味着,这个班级里的学生得分成小股人马塞到别的班里去,原班主任改去教一年级小朋友。
外婆认为我碰上这等事,运道实在不好:“好好叫读读书么,同学也都熟悉了,老师也熟悉了,一歇歇么班级没忒了,那怎么办呢?索性班级学生不动,老师全换掉,从头开始倒也不错。分到人家班级里去,就和在后妈手底下讨生活一样。以后她班级里要是有点什么事情,团体分数下去了,肯定都怪外来的不好,把责任推到前面一个老师的头上去,个么她自家教出来的就都是好的。”我外婆对于这些人情世故颇有些通晓,把之后的事实原理都猜得八九不离十。我爸爸只是在惋惜我才混到中队宣传委员,这一下估计要变成平民了,人家班级里原就有一套干部班子,多出来的人又往哪里安插?
拆哪个班级先抽过一轮签,轮到我们班头上,谁往哪个班级分又是由各班班主任抽签决定。不过我想,无论抽到谁他们也决不会认为是好运就对了。
就这样,我与文文,琦琦,芬芬都走散了,李月与我分在一个班里。
我进的那个班级班主任姓张,我从前也是在其他场合见过的,她和我们原班主任顾是差不多年纪,这个班级比起我原来的班级一向是年级垫底的,我就在奇怪为什么必须是我所在的班级被拆,她带的班级倒是一路上去了?运道还真有关系。
一开头,她对我们也是挺亲切的,让我们赶快适应新的班级。
只是我莫名其妙变成劳动委员,虽然也是两条杠,应该也算降了一级——更何况,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具有讽刺性的职务了,我又不爱劳动。我再眼见得旧同学剩下没几个人,也难免心下凄然,往日的旧相识此时就成了老乡见老乡。原来班级里的另一些其他小区里住着,本来并不大相熟的同学进了新班级后和我之间的友谊也一下子拉近了,比如说北北。
北北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女生,像一部动画片——《飞天少女猪》里的女主人公,她也很爱看这个动画片。她家住在靠着伊甸小学的那一片建筑群,和我外婆家所在的小区隔了一条马路,她还不是住在沿街那一带,而是在那背面转角一块。借书,问功课和玩耍都不方便,平常我就不会和她多搭讪,大家都是上完课就直接回家了。新班级刚开始的座位安排是——四排座位对方班级坐满了三排,我们班级另分出一排。她就坐在我附近,我们就有了更多交流的机会,此时我们才开始交换一些个人信息和具体住所等,也等于是重新认识了一回。事实证明,一年级入学时的学生自我介绍根本没有作用,就算在同一个班级混了两年,仍然可以是陌生人,我对那两年的北北楞是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但据她自己说,她和从前与我很要好的中队文娱委员春春住在同一个弄堂——那一位弹得一手好钢琴,那时就有八级了吧,和她妹妹在家里开小型音乐会表演四手联弹,把我自惭形秽得不行。我很怀疑我当年一度起意学电子琴(最后失败)就是被她们勾引起的心血来潮。春春这次也被分到其他班里去了,但是通过她,我和北北就有了更近一步的关联。
但不久,我们自由组合的座位就被拆散了。
人都被一个一个零散地丢进新班级的各个角落。听说这举措一是为了防止同学关系太好了上课讲话,二是希望像打碎泥人再和一和一样“你中有我”,尽快消除两个班级之间的隔阂,以免外多出一个小王国来。
但是我对于这件事真的很不痛快。
新班级里的第一任同桌是一个男生(人大了,反而男女混搭,还说什么“男女配合,干活不累”,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在我印象中,这个年龄段的男生都是既不讲卫生也不懂礼貌,根本不配与女生同坐!),长着一张土豆脸,嘴瘪得像个老太婆,不仅特别爱讲话,没人跟他讲话就一个人唱难听的情歌。手还特别贱,最喜欢磕碰骚扰,这与女生之间的摩擦又不一样,就有吃豆腐之嫌,这时我已经对男女之间的接触有所顾忌,又实在对他的长相不感冒。一下子打过来,立马光火(真正的恶从胆边生!)——不回过去当我好欺负?不过这真的是个贱人,特别喜欢挑衅和挨揍,我又不可能与他打足一节课,他成绩差,有多动症自然是无所谓,横竖破罐子破摔。但我不可能放弃我的光辉前程去与之同流合污,自然就处处受制。打了几节课,所有任课老师都知道,但他们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处理时的态度更让人恼火:“你就让让他,他搞没劲了就自然不闹了。”
——那我活该是受气包吗?什么混帐话!你到底是不是老师?
我在这种处境中觉得自己特别无助。实在忍不下这口气,终于跑办公室去申请调换位子,放狠话说:“如果不换,我就不来上学了。”这才换成了。我翻着白眼迅速收拾书包,远离那个贱人,之后两年半都当他是死的——这素质压根儿就不配和我说话。也因为如此不愉快的经历,以后我对于那些偶像剧里什么“同桌打打闹闹打成一对”,“男生欺负女生是出于爱,而那个贱女人也心存甜蜜与之纠缠”的垃圾剧情都极度反感,更看不惯生着一张瘪嘴的所有人,往往从相貌上就先行歧视了,拒绝打交道——这也是童年留下的阴影。
再换一个同桌还是男生。
他生着一张长脸,手长脚长,这样手一伸,整个课桌就被他霸去了一大半。礼貌上也欠缺,一肘子压住我的作业本就不肯抬起来,叫也叫不听,好好地与他商量根本就不管用,还示威似的用一副眼神斜睨着我,这态度更叫人怒发冲冠。于是我就拿三角尺把他的手戳起来,他吃痛了又很不满,就拿肘子撞我,撞到发育中的胸口特别痛,我真恨不得一刀砍死这厮!……如是再三,我又跑去申请换位子。这一次,那个班主任火了:“你花头精怎么这么透?天天换位子谁吃得消?不换!你就和他天天打吧。”
她一放任自流,我就着力自救——惹我的我一概不会给他好果子吃!我又不是台湾小媳妇!接下来果真是天天打。在英语课上他又来嗑磕碰碰地故意骚扰,我瞅准一个机会一脚往那家伙的脚背上狠狠地踩了过去。这时英语老师以光速出现在我面前,将当时的情景复述了一遍,评价是:“我看见他在动手动脚,然后你再一脚踩过去,这样的小姑娘太不好了,竟然还手,太不纯洁了。”
——我呸!你明明看见了整个过程,回过头来说我的不是?合着我该忍下任人欺负?
之后战争扩大,他撕破了我的生物书,理由是这个变态特别喜欢看女生哭,平时打架时我不哭,他就增加打击力度,所以做出这流氓行为根本就是故意的。而我一向天然认为“个人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当面撕我的书也和打我差不多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共产主义红旗下的蛋往往对此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理直气壮怪责别人不肯与人分享自己所有财产的,真是一群禽兽!
生物老师见事情闹大,就主动跑去与班主任商量必须给我换位子了,否则影响课堂环境对别人也不好。英语老师在一边帮腔,却指着我说:“他撕你的书是不对,但是你也不好,每次都还手,你说说看是吗?”我气不打一处来,懒得理她,对她的印象也一落千丈——印象都是双向的,并不仅仅是老师才有评价人的权力,她每一次评价的言语都向学生清楚地表现出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女孩子之所以会受人欺负就是因为有她们这种人的存在!
那个家伙的奶奶后来帮我把生物书用玻璃胶粘好了,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个家伙!
班主任张终于十分没好气地给我安排换位子,换到一个瘦小文静的男生旁边,他长得像一只小山羊。并威胁着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别再发生点什么事!搞得来我头都昏死了!”好象一切矛盾都是我惹出来的一样,如此颠倒是非。
我不明白她干吗那么凶。
等到初中时,我又非常不满意身边的同桌,去申请换位子,未获允许,还被那老头冠冕堂皇地奚落了一番。在画室里画画时和美术老师抱怨了一下,他笑了一声,道:“哈哈,你是不好,破坏了班主任一贯的如意算盘。这座位还能随便换的?我跟你实说了吧,我这么多年见过多少学生想要换一个好位子,他们家长就会备了厚礼——这会儿都送到金戒指了,来学校找班主任谈话‘某某老师,我刚刚去香港了一趟,这是带给你的礼物,你看怎么样?我家某某不大省事,一向劳您照顾了。’那老师拿起戒指看一看‘不错嘛,您真有心,你家小孩也表现很不错的。’‘那我的儿子眼睛不好,而且我想要他跟好学生坐一起,容易上进,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最好再给他当个班级干部什么的,我脸上也有光。’‘一句话,那他想要跟谁坐?’……好学生身边谁都想坐,要是好学生要换位子也得送礼。你既不送礼,空口就说要换位子,破坏了班主任的财路,你们班主任当然不理你。我倒觉得你这样不错,有骨气!最看不起那些送礼的笨蛋,但是位子你是肯定换不到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班上好学生的同桌全是歪瓜劣枣,原都是给班主任搞创收用的工具,如果两个好学生坐一起,不是成了优质内耗吗?白白损失了两份厚礼。他们也顶好优等生们都是逆来顺受的个性,完全接受组织安排,更致力于维护和同桌的和谐关系,如此既好调动,也让差生们对你旁边的座位特别有好感,让他们家长向班主任送礼,以达成宾至如归。
——这么说来,优等生的作用其实就跟妓女差不多。
我此番豁出去做泼女得来的果实还不错——既不用忍受流氓,又白得了两年清净。
最后换坐过来的这一名同桌成绩挺好,有什么冲突也只停留在口角纷争,互相骂外号,不至于动手动脚,这样还能够将就相处,到末了太平无事。
但是班主任张从此对我的印象极坏,估计已然起意报复,才有了以后的一系列事件,而当时的我却还是木知木觉,更没想过会有成年人这么恶毒,和一个小孩子故意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