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和琦琦,琪琪她们用洗洁精吹肥皂泡泡,讲故事,看着云朵骗她们说:“我们是天上的仙女,具有神奇的魔力,整个天上都是我们的宫殿,就在那些云朵背后……”并学着《海的女儿》里的巫婆制造符水(其实就是一些自来水)给她们喝,说是用这水开光过后,每天晚上都能梦回宫殿去逍遥。结果琦琦喝了,其他人的都被她们家长扔掉了。N多人鄙视我是骗子,表示再也不相信我说的话。
那时,我酷爱蜡烛在夜里发出的微光,特别希望停电,在写字台上点根蜡烛,风从外面吹过来,把烧下来的蜡油滴到水里,开出一朵朵美丽的蜡片花,浮在水上。又用雪碧瓶做美丽的花篮,中间点上一小段蜡烛,晚上提出来走街串巷,很有意境。但一个人提着还比较傻,琦琦就答应晚上陪她妈妈下来兜一圈的时候把灯提出来,陪我一起走走。但那个雪碧花篮并不经点,烧到底部塑料变形了,插在底座上的花篮须一根根炸起来,惨不忍睹。
我喜欢元宵节满小区拉的彩色兔子灯,像一条星河。
我喜欢那一年大雪纷飞时打的雪仗,花园树叶上揪下的雪团,里面还有一个小雪人。
我喜欢在小区里跳绳跳橡皮筋踢毽子扔沙包跳房子转呼啦圈……
但是我不喜欢上体育课。
那体育老师长了一脸横肉,讲话粗声大气,像个屠夫。他不仅对于学生出操时的队列要求严格得过分,活似训练军队,教学生做的游戏也不好玩,我更讨厌他通过让学生跳长绳去挑选体育苗子的恶劣态度。几轮跳下来,他心里就有了数目,把学生层层筛选着分为四组,大吼道:“这一组,国家队!这一组,上海队!这一组,K区队!这一组,伊甸队!”还不忘梢上一句:“伊甸队,臭队!”他还鼓励其他几队都来哄笑臭队,众声一起哄笑得风生水起,我当时非常气愤——他们缺少对于某一方面落败者的基本尊重!
偏偏我看到长绳一圈又一圈在空中呼呼乱转就心生恐惧,像一条巨大的黑蛇在择人而噬,脸很容易被绳子抽到——那不是破相了吗?犹豫之下总被卡在绳子中间,终于沦为臭队里的一份子,第一个出局。但接下来我倒可以轻松地站在一边旁观,小区里的其他伙伴多数在上海队里,也有的在K区队里,一个接一个囫囫囵囵地从那黑蛇底下穿梭过去,到停下时都已经多用了不少体力。
李月在国家队里,之后她又被选为田径与跳高种子,代表伊甸小学去区里与人竞赛。从此她多了每天晨跑训练的任务。据说为了激发出她的潜力,时常还要挨打。
三年级是我小学生涯里的一个分水岭。
这一年共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我姨父的单位在S区给他分了一间房子,他们夫妇却听说K区的教育质量更高,决定为了我弟弟上好的学校而留在外婆家,并由外婆出面协调将这房子先给我父母住着,我既然户口在外婆家,还是在K区上学,只是周末与寒暑假都得去S区和父母一起过。
这间房子在一整片建筑群的第二排三楼,北向,十平米左右。
没多久,我就熟悉了这周遍的环境,通过一些我很感兴趣的标记——马路对过是一爿小烟纸店(杂货店),里面有卖五分钱一粒的大大泡泡糖和另一种条状泡泡糖。街边总有一个人在卖气球,还有一些脚踩的打气筒,屋后又有一爿冷饮店,有两毛钱一根的赤豆/绿豆棒冰和五毛钱的娃娃头雪糕。哪里有一爿礼品文具店,包括里面的货品变化也是一清二楚,。
屋前对着马路是一个大型废品收购站,门口有一大片空地,平板小铁车上杂物高高堆起,从正门推进推出,有时有大卡车开进来,靠近居民进出口弄堂的两侧安全地带小孩子可以自由活动,我就拿了一盒彩色粉笔在那片空地上画房子画花草。
旁边却还有另一个女孩子也在地上画画,她盒子里的粉笔颜色普遍比我鲜艳,而且许多颜色是我所没有的,我看得眼热,就问她借一支草绿色的来添一朵花的叶子。她当然借了,据她所说,粉笔鲜艳一点那是浸过水的原因。搭讪过程中,我又了解到她原来就住在我家隔一个楼道对过的房子里,祖籍安徽(她与她太奶奶讲的就是安徽话),家里还有一大堆亲戚长辈,光姑姑就有六个,他爸爸是最小的——她叫燕子,比我大一岁。
她带我去她家认门,此时另一个小女孩过来找她玩,圆圆脸,扎两根辫子,叫她燕姐姐——那是住在底楼的涤雪,她比我小半岁,读同一年级,但所有人都习惯叫她的乳名“妹妹”。
她们都在S区的某小学读书。
我在同一天里认识了两个新朋友,然后又通过她们间接结识到这圈建筑里更多的邻居伙伴。周末和寒暑假都泡在一起玩:
一群小孩在一条条小弄堂里捉迷藏,躲到人家楼道里,到处遭撵。用一根线栓起一张纸片或是一个塑料袋牵着猛跑,风大的时候还真能像风筝一样飞起来。马路翻修地下水管时就犹如一个狂欢节,所有的车都停了,汩汩的清水流淌得好象小溪,这才发觉,柏油路的柏油之下某一层地壳里居然蕴藏着许多五彩斑斓的石头,不说多珍贵,至少好看是真的。自制肥皂纸(当年有一种半透明的肥皂纸,供人出行时洗手用。我们就拿作业纸抹点肥皂晒干。)……
那边的男小孩女小孩也都玩在一道,小姑娘多的时候玩的是扮家家,男孩子就喜欢玩枪战。人数对半开的时候,男的就很摆谱:“带女的玩不成枪战,没劲的。”结果破天荒地玩起《大红灯笼高高挂》,一帮小屁孩受了影视剧荼毒,居然还想妻妾成群,把弄堂里每个女孩子都变成某某姨太。老子来得晚,居然被排到了十四,我对姨太一词毫无想法,但我对这个数字很不满意!于是气得炸起来,追杀他们。还有一次是男的用呼啦圈套人,这个游戏估计是从市场上“竹圈套玩具”的摊子演变而来——花一块钱拿五个竹圈,在一定距离外套摊子上排好的玩具,最好的不过石膏储蓄罐。他们这回套的是“老婆”,女孩子就傻乎乎地站成一排给他们套。因为燕子的容貌平平,而据说我性格太凶,他们就对着乖巧可爱的涤雪狂套。我又觉得很没面子(纯粹是没有面子而已。我从小任何事情都只能赢不能输,一输就哭,还很有意思要耍耍无赖,这缺点也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的。),把涤雪身上的呼啦圈气愤地一掀(不公的证据?),冲出去就追打他们,众男孩作鸟兽散。
我记得这一群里还有一个瘦小清秀的男孩子,名字里有个云字,讲话速度特别快,尤其是吵架时,可以快得你一句话都听不清,中间又不打一个嗝楞。
我和他在我家楼道下吵(墙上还有一个不知道谁画的凤簪美人,淡定地看人吵架。),我一句都插不上嘴,气得大叫:“烦死了!你到底会不会说人话?你个快嘴公!”
他立即回:“你个多嘴婆!”
这一句我总算是听清楚了,正要反驳,燕子过来拉架,说:“楼上有一个很凶的老太婆,她媳妇是上夜班的,你们注意点,声音这么大,她马上就会出来骂人了,到时候我肯定逃,留你们两个在这里挨骂。”
我声音变小了,但保持吵架的神态不变:“那换个地方,外面去,继续吵!”
一群人刚出弄堂,他顺路溜回家去了。
这一位其实很少出现,本质上也是个好学生。不久那最前面一排楼房被拆了,他就搬到别处去了,高中听说考上了S区的市重点。后来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回来过一回,给燕子撞见了,拼命向我和涤雪形容他变成了一个大帅哥。我们立即都表示很有兴趣,涤雪:“说起来大家也已经不见很久了,他身上发生什么变化也不希奇。不过我猜他应该不可能会长太高才对,趋势放在那里。”我:“青蛙也能变帅哥呀?我一定要见见。”我记得他五官还算不错的。我和涤雪被燕子的话惹得同时好奇心泛滥,她起意蹲点,我当然没这个条件。但是我们也都对燕子的夸张赞美心下有所保留,涤雪出来就说:“燕子的话听听也就算了,她整天就是学习,见过几个帅哥?她的审美眼光能相信吗?”她仿佛阅人无数的样子。我附和:“最好是有个活人在眼前可以验证。”涤雪:“嗯,我会注意逮着他验证的,只要他再出现,就绝对逃不出我的视线!”
结果这人硬是没出现,从此就在我们的感知范围内彻底消失了,我们都很失望。
当时,这些小孩里若是有点口角纷争,调停人都是燕子,年龄上也以燕子最大,一快儿玩的都叫她姐姐。我也曾经跟着涤雪叫过一年,后来长大一点就谁都叫不出口了,改呼姓名。
我们三个人的交情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好,开始学武侠片里的义结金兰——跑到公共厕所边的那个花园里撮了几把土,点了几支香,鹦鹉学舌地发了那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挂”的誓言,结拜成功。燕子就想鼓励我们互称排行,什么“一一,二二,三三”的,我和涤雪同时抗议:“只有你一个人的一一还能听听,似乎那个《哑妻》的女主角名字谐音就是这么叫的,二二,三三太傻了。”
最后我们还只是互称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