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支持我组建新的班子,良叔把小胖小非给了我,还为我招来两名手下,这样我的班子里算上我就有五个人,相当于半个班的建制。同时,良叔还带着我在开发区转悠,为我们挑选住地。分别之时,我送出良叔很远很远,良叔拉着我的手,很知心地嘱托道,顺子,你虽然单独带班子了,但你得记住:你是在替别人做事,凡事悠着点,别太猛。另外,命和毒这两样东西切切不可染指。良叔说完,拱进车里,小车一溜烟地走了。良叔对我,除了“扶上马”外,还“送一程”,的确对得起我。只是他的临别之言,让我有些费解。好歹我们是欢哥的“五虎上将”,属左膀右臂,应该算是“君臣关系”,怎么能说是在替“别人”做事呢?难道——怎么想也想不透。我告诫自己想不透就别想,踏踏实实地把事做好,不枉欢哥的伯乐之情和栽培之恩。
外出行动总得有个交通工具,我拿出一万元积蓄,在二手车市场连吓带蒙地购置了一台老款别克车。小非原来没事的时候,倒腾过几次五菱车,对车性有点基本了解。所以,我们不用花钱请师傅,小非临危受命当起了司机。
开发区的建设主体是县上的,而用地很多是占用我们镇里的田。道上有条规矩叫“井水不犯河水”,意思是各自在自己的地盘上觅食求财。按说,开发区发展到我们镇上,只要是涉及到修路以及项目征地所有的基建工程都得由我们欢哥来做,也就是由我的班子来做。但是,一直霸占着开发区所有建设工程的东哥不答应。道上奉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虾子吃泥巴”的信条,东哥人多势大,当然不会拱手相让。据说,东哥和欢哥坐在一块谈过这事,但鸿沟太宽没有谈拢,最后不欢而散。好的是两个人面子顾着,没有撕破脸皮。
有一件事摆在东哥和欢哥面前,已经无法回避了。开发区新近引进了一个投资五亿的电子项目,所征用的四百多亩地全在我们镇区内。这是一块硕大无比的蛋糕,打墙院造厂房建配套的基建投资超一点八亿,谁拿在手上谁就可赚到三千万以上。按惯常,这块蛋糕该东哥吃,因为项目是开发区引进的。但是按地盘,又该欢哥吃,项目毕竟落户在欢哥的地盘之上。双方互不相让,好比斧头把越斗越紧。没有谁会轻言退让,因为不仅仅是巨大的利益问题,更重要的是在江湖中的面子和地位问题。
相持不下怎么办?按道上的规矩,双方只能选择“摊排”,也就是在项目落户地“摆阵”。
几天以后,中午,欢哥把我约到天广大酒店一豪包,开了一瓶茅台,喝了几杯后,欢哥有些心虚气短地说,明天就要“摆阵”,我把你们“五虎上将”的人马全部聚集,也不过三四十人,满打满算可出十台车。而东哥据我所知超一百人,将近二十台车。我这不要丢人现眼当众服输吗?我今后有何颜面在江湖上混呢?我替欢哥斟满酒,自己也满上,端起酒杯敬道,欢哥别发愁,我有办法在“摆阵”中出奇制胜。只是您要给我一笔经费开支。听到能出奇制胜,欢哥立马干掉杯里的酒,问,得花多少钱?我喝掉酒,大口大气地说,不多,五十万。欢哥还是打了一个顿,但他突然想开了似的,豪气冲天地说,只要你能在“摆阵”中胜出,不说五十万,花五百万我也掏!我紧追不舍地说,你现在得给我五十万现金,我立马行动。欢哥有些犹豫地说,你总得让我知道你用什么计谋花这五十万吧。我笑笑,把握十足地说,既然我向您要钱,就决不会让它打水漂。您就别打听了,提心吊胆的。等着我的胜利消息吧。欢哥洒脱地说,行,老子信你!下午给你划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拿到钱后,我找到征地所在村的支书,往他荷包里塞了一万元后,指令他明早八点钟组织两百男劳力在村里集合,开赴电子项目工地。村支书抿了几口鱼刺,直打“拦头板”,什么劳力难集中呀,什么怕发生集体械斗呀……我把装有九万元现金的纸包往桌上一摔,成扎成扎的钱飙出纸袋,散落一桌。村支书的眼睛霎时像猫眼睛一样发蓝发亮起来,口里喃喃道,行,行,我来组织,我来组织。
接着,我带上小胖和两个新来的手下,坐上小非开的破别克车,来到县客运出租车市场,花费二十万,租用了四十台出租的小型面包车,并且让每台车前面副驾上坐一个年轻男人。我吩咐小胖和两个新来的手下带着四十台车到车饰店,全部更新换上暗色太阳膜,并且洗刷一新。我则赶到“金迪商厦”,找到商厦经理,把二十万现金往经理办公桌上一摆,提出租用一百六十套衣模架。经理面色冷静地算了一会儿账,大概认为有赚的,立马答应下来。离开时,我用命令的口气说,今晚八点衣模架连同衣服全部到位!经理把钱塞进抽屉,眉开眼笑地说,没问题,没问题。
晚上九点,四十台面包车的后座上都装上了四个穿着衣服的衣模架,由安全带固定着,从暗色太阳膜看进去,好比坐着真人一样。我让小胖和两个新来的手下把他们集中在“怡家酒店”住宿,除防止走漏风声外,更便于明早统一行动。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东哥的二管带着二十台车浩浩荡荡地开进电子项目工地内,整整齐齐摆在路的左边。二管叉着腰挺着肚站在那儿,一副君临天下志在必得的样子。
八点十分,欢哥手下“五虎上将”的十台车和我租用的四十台面包车鱼贯而进,长龙一样地摆放在路的右边,紧接着村里的两百劳力手持铁锹,打着“我们的土地我们做主”的横幅,成形列队地走进院内,在车的后边摆成了方阵。
我走到东哥的二管面前,感觉到自己俨然像个财大气粗的老板,故意奚落道,都说东哥在县城人多势大,怎么“摆阵”才有这么几个人?东哥的二管犟嘴道,你别显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鬼都知道你家欢哥是从农村上来的“土克西”,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突然涌出这么多的人,必定有诈。我心里有些发虚,但我却表现得底气十足,我放大音量高腔高调地说,你别鸭子死嘴壳子硬!如果你不怕现丑,我把五十辆车上的人马放下来,让你检阅检阅。我是故意在激将他,如果他真让车上的人下来,我就要露馅,那个丑就丢大了。我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想从气势上逼得他透不过气抬不起头,主动缴械投降,但是,他毫不惧怯我的眼光,似乎在我眼窝深处捕捉到了难以掩饰的破绽。他顺水推舟道,把人马统统拉出来,我要眼见为实!
坏了,坏了。难道他察觉到了车内的“真相”?不可能呀!我强力镇静住自己的心绪,虚张声势地嚷嚷道,车上的人都下来,切切注意把“家伙”收好!喊过之后,我走近他,眼光犀利地盯视着他,厉声威吓道,双方人马都下来,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保不准擦枪走火,你那几个人,抵挡得住吗?他躲过我的眼光,转过头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一鼓作气穷追猛打道,你方总共才百人,而我方超过两百人,谁的势力大谁的人多,已经一目了然。另外,我们还有两百老百姓作坚强后盾。你如果还想癞蛤蟆垫床脚,硬撑下去的话,我愿意奉陪!只是事态闹大,伤了你方人马,我可负不起责。我的话夹棍带棒有理有节,让东哥的二管变得搓脚顿手没了主张。思虑片刻,他掏出手机,走到一旁,汇报请示去了。电话打完,东哥的二管走到我面前,有些垂头丧气地说,东哥答应去找欢哥谈判。我冷笑一声,不阴不阳地回击道,你们东哥还有谈判的资格?道上的规矩是“我的地盘我做主”,你们混迹道上多年,不会不懂这个规矩吧。我看了一眼二管,警告道,回去告诉你们东哥,这块地盘是欢哥的,今后别在这儿插手踹脚!
东哥的二管狠狠地挖了我一眼,恨恨地说,算你狠!带着那班人马仓皇离开狼狈而去。我仿佛看到电影上被击败的匪军丢盔弃甲拖枪而逃的画面。我站在那儿,放声大笑起来。
为庆祝我成功收复“失地”,欢哥请“五虎上将”举行了一场家筵。席间,欢哥提议曾经的“四大金刚”一起站起来为我敬酒,提出一个“课题”让我解答:怎么做到在不大动干戈不冲冲杀杀不违法犯罪的情况下,把事办成?欢哥是我的偶像,“四大金刚”是我的前辈,这种场合怎么容得下我夸夸其谈释疑解惑?我只能佯装不知笑而不答。欢哥说,你别谦虚了,快快说来,不说的话,我们都不坐下了。望着欢哥和“四大金刚”齐刷刷地站在我的面前,流露出来的刨根问底一探究竟的表情,我知道不说几句恐怕难以脱身,便轻描淡写地说,其实我是从老大和四位长辈那儿学的。归纳一下,应该是三点:一是借助名声以吓为主。二是与时俱进对症下药。三是万不得已不犯法律。欢哥啧啧几声,不吝赞美之辞地表扬道,这都是开创先河的经验之谈,总结得多好!你们得认真听虚心学,让自己的小宇宙爆发爆发。接着欢哥拉下脸,指示道,今后你们给我记住:做事别开口就杀动手就打的,多动动脑子多用用计谋,想方设法地退去咱们身上这身黑皮。否则,咱们将无路可走无处可逃!“四大金刚”唯唯诺诺齐声道是。我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出风头的人讨不到好。果不其然,我被“四大金刚”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吐得一塌糊涂。是良叔把我搀扶到酒店开房陪了我一夜。
元旦就要到了。三十号晚上,我召集手下在住地加了一个餐,准备放他们三天假,让他们回家去看一看。我正在寝室收拾东西,手机响了,是欢哥打来的,他让我迅速赶到县长途客运站,从一个叫樊斌的人手里取回一个包裹,然后送到“飞歌夜总会”,交给名叫宽子的人。欢哥特别强调,这个包裹很重要,本来是他亲自接收的,因在省城他不能来接,便委托我来接收,让我小心加小心,务必亲手交到宽子手里。接着欢哥给我发过来樊斌和宽子的手机号码。
我让小非开车送我来到长途客运站,心里直犯嘀咕:什么包裹这么重要,非得让我来取来送?没等我想明白,樊斌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我们约好了见面地点。樊斌是个年轻人,他交给我一个快递邮件,一句话没说,匆匆而去。我上车后,马上给宽子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我让宽子到“飞歌夜总会”门口等着取东西。宽子说,我是夜总会的调酒师,此时很忙,你给我送到三楼吧台来。我有些不耐烦地说,东西是你的,应该是你下来取!宽子强硬回应说,我没时间,你必须送上来!你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宽子最后一句话里提到“规矩”两个字,让我茅塞顿开,我有些惊悚和惧怕了,因为我已经隐隐感觉到快递邮件里是那个可怕的东西。这个货我是绝对不能送上去的,一则我怕“飞歌夜总会”有公安设下的埋伏,最近关于这方面的专项行动一个接一个。二则我不想染指这个东西。良叔提示过我,我也深知触碰这种东西就是走向一条不归之路。我冷静地想过后,让小非把车开到离“飞歌夜总会”不远的副食烟酒批发市场,找到一红酒批发点,我花钱买了两件红酒,把快递邮件用透明胶粘在一件红酒箱的底部,让小非穿上专送红酒伙计的工作服,坐着老板驾驶的专门送酒的电动三轮车,拉着红酒驶向“飞歌夜总会”。
我的心忐忑不安,整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我便上车打开DVD听摇滚,让那种刺激缓解我的惶恐。
半个小时后,小非乘着老板的三轮车回来,向我报告红酒和邮件已经交到宽子手里。我舒了一口长气,但心里总像揣着块石头,疙疙瘩瘩地不舒服。我给欢哥发了一条短信:“东西按要求送达到位。”之后,我便关了手机。
回到家刚好十点钟,父亲母亲一边看电视,一边聊闲话,瞧见我回来,又是问这又是问那的,我简单地回答了几句,洗也没洗,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睡到第二天将近晌午,我才醒来,发现短裤衩又湿漉漉的,下面的那个东西像新出的藕毡直挺挺的。我知道我又梦见黄倩倩了,时间越久,对她的思念越甚,也不知她身处何处现在干什么?打开手机,屏显上立马跳出黄倩倩的生活照,那么妩媚,那么楚楚动人。我用嘴巴对着屏显亲了又亲。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我翻开收件箱,看到良叔发给我的短信:“中午来我家,叔侄聚聚喝杯酒。”我写下“十二点到”几个字,发了过去。为昨晚送货的事,我正要去讨教良叔。
我让一位同学用摩托车把我送到镇上。走进良叔家,看到表婶又是蒸又是煮地弄了一桌子菜,我的食欲大开。良叔从屉柜里翻出一瓶“古井坊”,拿出两只长形玻璃杯,正好把一瓶酒分完。良叔说,叔侄今个对掰了。我笑道,听叔的。
从踏进良叔的屋里开始,我从良叔的言行举止之中已经看出今日的午宴不是喝酒那么简单,一定有重要事情要告诉我。在良叔开口说重要事情之前,我把昨晚替欢哥送货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向良叔作了汇报。良叔听完,有些着急地说,当时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呢?我说情急之下人都晕了,哪里想到那么多?良叔说,这是欢哥下套让你进,做笼子给你钻。我有如坠进迷雾找不着北。良叔抿了一口酒,用筷子拣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边嚼边说,欢哥现在很欣赏你,想控制你,他要把你当做赚钱工具,牢牢地抓在手心里。怎么着?你没有杀死过人,也没砍残过人,更没有搞走私贩军火,他只有把你引到贩毒这条道上,让你紧紧地绑在他的战车上,使你不能自拔不能脱身。我感到浑身发冷毛骨悚然。我真是一个大傻B,当时已经悟到那个东西有问题,但还是接到手里。我急切地问,良叔,我犯这事严重吗?良叔沉吟片刻说,说严重很严重,毕竟你成了贩毒链条上的一链,接货和送货。说不严重也不太严重,因为你受人之托不知内情。再说,你是初犯,所以问题不会很大。良叔的话让我的心绪稍稍有所平复。
两人你敬我我敬你地喝了一阵闷酒。当酒剩不多时,良叔突然问我,上次你“摆阵”成功收复开发区那片“失地”,欢哥给了你多少奖励?我咕噜道,两万。良叔有些轻蔑地说,打牙祭塞牙缝咧。你知道他从中赚了多少吗?那单基建合同他前几天和电子项目的投资商签了,一点八亿。他从中至少要赚三千五百万。良叔的一笔账算得我有些心烦意乱起来,我不满地鼓噪道,偷政委家,他只给了我十万,害得我贴了几千块。良叔进一步爆料道,他让我去找政委,开口索要两百五十万,政委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你知道吗?欢哥偷政委家有更深的用意。公安局在南区建新办公大楼,投资一个亿,政委分管财经和基建。所以,欢哥隔了几天就到政委那儿要拿这项基建工程,并承诺能够想办法把那两百五十万给弄回来。政委的疼脚捏在欢哥手上,加上欢哥还能把失去的钱给找回来,当然只有答应的份。欢哥签下这笔合同,又可赚取两千万。想到欢哥赚钱的速度和堆头,比捡破烂的老头捡破烂的时间要短堆头要大咧。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