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爱做梦的人,只要沉睡过去,人就腾云驾雾飘飘欲仙起来。当我踏着白云来到一片山林,潺潺溪流穿林而过,花果飘香,景色怡人。正在我欣赏这仙境美景之时,突然看到黄倩倩白衣飘飘驾云而来,望着我嫣然一笑,伸手让我抓住她。但我反应迟钝,未能攥住她的手。眼看着她要从我视线里消失,我便脚踏浮云,乘风追去。追呀,追呀,就是追不到。翻过一座奇峭山峰后,她从我眼前顿然消失,我大声呼喊起来:倩倩——倩倩——
母亲拿着毛巾替我擦拭额头的冷汗,心疼地说,工作太累了吧,看你一睡就是大半天。我捂住胸口,喘了口气,平缓了一下心绪,说,娘,我不累。我过得很好。母亲捏住我的手,叹了口气,带着批评的口气说,顺啦,你今天早上做过了分。所谓“赶人不上百步,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都拿钱为咱们罗家修建门楼,破了费用,低了声气,能做的都做了,你怎么不依不饶呢?我有些气鼓鼓地说,我只有那么做,才能消弭我内心积攒的那些仇恨。母亲摇摇头说,你找到欢哥这座靠山,为咱们罗家撑了门面长了威风。但风水轮流转,厄运总有时。尤其是人在得志之时,切不可太过张扬太过猖狂,更不可赶尽杀绝。后路是自己留给自己的。
母亲平时寡言少语,但此刻却能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让我心生敬佩。我乖顺地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我走出家门,来到门前的小河边。薄雾环绕,秋水泛蓝,空气中弥漫着秋收过后的浓郁气息。那种婉约,那份恬静,那股幽香把我带进了远离尘嚣远离喧闹远离是非的桃源世界,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该死的手机铃声响起,我不想接,可铃声不知疲倦地唱个不止。我的忍受力实在拗不过手机铃声的坚持不懈,便打开翻盖接听。电话那头传来良叔略带责备的声音,你小子为啥不接电话?跟了我这么久,怎么一点敏感性都没有?我随口撒了一个小谎,说自己睡着了,手机放在兜里没听见。良叔没过多与我计较,吩咐道,你赶紧来县城“庄屋茶吧”,早上送你回家的车马上会去接你,我在门口等你。我爽快地答应下来。
县里的开发区已经建到我们村边上。坐上“凯迪拉克”,穿过村里的一段小道,很快就驶上了开发区宽阔平坦的大马路,疾行一会,拐了两道弯,车就停在了“庄屋茶吧”门前。良叔像哥们一样揽住我的肩膀,嘴贴近我的耳窝,小声道,欢哥在三楼,准备见你。我不相信地惊问道,真的?良叔沉稳地点点头。想到即将能够见到欢哥,我从小到大崇拜的英雄,我心里有如万马奔腾,胸口好似小鹿乱撞。
三楼“大红袍”厅门口,有两个壮汉把守。跟着良叔走进包间,我看到一身西装革履的欢哥坐在沙发中央看电视。良叔说,老大,我把罗太顺带来了。欢哥拿眼睛从上到下扫视了我一眼,赞许道,良叔带出来的人真是不一样,一看就是个精明相。良叔脸上像涂了油彩一样满面荣光,我心里也像灌了蜜一样甜蜜无比。我有些拘谨地在旁边沙发上坐下,欢哥问我答,聊了一阵子天。我揣摩这是欢哥在闲扯胡聊中考察我。看到欢哥脸上一直没断过笑,我就知道自己的“面试”还令欢哥满意。
转入正题,良叔对我说,顺子,我们今天下午接到一挺急的活儿,想让你负责完成。十一月份,县里换届选举拟对干部进行大调整。有人觊觎公安局政委的位置,但现任政委没到退下来的年龄,并且在省厅有强硬靠山,所以要想撼动几乎没啥可能。我们想了很多计谋,综合分析,唯有一招胜算最大。我忙问,哪一招?良叔轻言慢语地说,偷。我有些茫然不知所云。良叔说,偷出一个贪官,他就下台了,下台后位置不就空出来了。我有些胆怯地说,偷谁也不敢去偷公安局呀?何况还是政委家,那不是往枪口上撞啊。良叔说,的确挺危险。我们找人查看过,公安局的住宅小区内装有先进的监控设施,每家都有报警器,且都装有防盗网,八名从一线退下的老公安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不说偷,恐怕进门都难。正是因为难,所以才让你领头负责。我明知良叔后边抬举我的话是给我屁吃,但我得硬着头皮接受下来。我刚入道不久,凡事只有无条件接受的份,岂有抗命违令的资格?何况,人就是在这种攻难克险中成长起来的。我要成为欢哥那样的人,为什么不把这次行动当做超越自我证实自己的机会呢?我自信而勇敢地说,力争完成任务。
欢哥听到我的回答,叮嘱道,这次行动属绝密行动,不可造次,不能外传!良叔接着布置道,我想让小胖小非参与你的行动,由小非去做“钳手”。我思虑片刻,摇头建议道,小胖小非参与行动没问题,只是小非不能当“钳手”。我认为由小非秘密去丐帮物色一个惯偷,比小非亲自出面要好。欢哥眼睛一亮,夸赞道,入道不久道行挺深的。能够想出借刀杀人借手偷赃的主意,看来你悟性不错呀!良叔高兴地附和道,我向你举荐他来干这件事,应该成功在望不会有失。欢哥举起茶杯,同我同良叔的茶杯相碰后,欣然道,等着你们成功的消息。
我和良叔走出包房。我低声问良叔,谁有这么大的面子,敢派欢哥的活?良叔说,公安局的三号呗,十年前在我们镇上做派出所长,当时做过欢哥的保护伞,眼看五十岁了,再不当上政委恐怕官就做到头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俩来到大门口,没见着五菱车。良叔骂道,狗日的小六子,眨不得眼睛放不得手,偷工摸夫地找按摩女去了。我马上为小六子开脱说,跟着您,一天到晚就是行动行动再行动,枯燥乏味死了,好不容易来县城一趟,尝尝荤腥未尝不可。良叔很理解地说,都到了猫叫春狗打连的年纪,不出去玩玩还不正常咧。怎么样,想不想消遣消遣?叔带你到金地洗浴城去,俄罗斯女人那个白呀!看良叔边说边擦口水的样子,我知道良叔心痒痒了。其实我的心更痒痒,但我不能去,我的初次不能轻而易举地给那些个遭千人摸万人弄的小姐,我的心里只装着黄倩倩,因为我和她有过约定。约定好比一剂灵丹妙药,让我抵御住了来自外界的乱七八糟的各种诱惑。我压住呼呼上蹿的欲望,说,良叔您去吧,我得赶回住地和小胖小非商议行动的事。良叔用手在我肩膀上推了一把,笑着离我而去。
我坐的士回到住地,把小胖小非召拢来,给他们布置任务。我没有给他们讲明来龙去脉,也没透露所偷主人的官职,只是告诉他俩所偷主人住在公安局宿舍前排一单元三楼的东边。小非嘻嘻笑道,偷了多年,偷了多家,唯独没偷过公安局的,太有挑战性了。我敛住笑容,慎重提醒道,你以为公安局那么好偷呀?壁垒森严防范严密,恐怕门都难进咧。小胖插嘴说,你足智多谋诡计多端,不说区区一个县公安局,就是美国五角大楼都不在你话下。我被小胖逗乐了,心里蛮滋润的。最后,我对前期摸排工作作了具体安排:我负责摸清所偷主人的家庭成员以及生活习性等情况,小胖负责熟悉周围的地形和摸清变压器安放位置,小非负责物色“钳手”。
我们三人分头行动,花一星期时间,圆满完成了摸排任务。小胖对公安局家属院周边的地理情况掌握得烂熟于心,找到了最为僻静,极易翻墙入院的“突破口”,还弄清楚了变压器安放的位置,并通过供电公司的朋友,打听到了最简单的停电办法。小非托人结识丐帮的弟兄,找到了县城绰号“墙上飞”的“钳手”。“墙上飞”只有一米五过一点,身瘦如猴身轻如燕。最主要的是他偷得多了,眼光极其敏锐感官特别灵敏,只要到人家家里瞧一眼,就知道那家藏钱匿物的地点,出手千次,无一失手。我呢,摸清楚了政委家以及政委司机家的基本情况,也弄到了司机家的电话号码。我还了解到,政委两口子关系处得不错,一般晚饭后,只要政委不陪客吃饭,两人会一起外出锻炼一个小时。霎时,我脑海里突然冒出利用这一小时入室行动的想法,但立即被自己否定了。因为一个小时里,手忙脚乱,翻箱倒柜,不可能顺利取到东西。何况晚上七点钟左右的时候,是人来人往的高峰时段,极易暴露。我思虑良久,觉得只能把行动定在政委外出开会不在家住的时候。我给良叔打通电话,让他找欢哥问问那个副局长,弄清政委近段时间外出开会的具体时间。只有政委不在家,才是入室行动的最佳时机。
根据摸排的情况,我们三个人围在一块,制定出详细周密的行动方案,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没过几天就来了。良叔给我回话,政委十一月十一日、十二日在省城开会。我把行动时间定在十一月十一日晚十一时,代号“61行动”。
当晚十时,我用公用电话打通政委司机家的座机。因政委司机是当兵转业的,我便谎称有战友从外地来,一定要见司机本人。电话那头的女人说,司机不在家,陪领导到省里开会去了。得到确认后,我的心才踏实下来。
十一时,公安局家属院突然断电。刹那间,探头瞎了,报警器哑了,院子里漆黑一片了。我和小非以及“墙上飞”头戴“狗毡洞”帽,从那个僻静处翻墙进院。“墙上飞”轻悄悄地奔上前排宿舍的六楼顶上,顺着落水管轻巧地往下滑行到三楼,从洗手间狭小的窗户里拱了进去。我和小非爬到三楼,主人家的防盗门被“墙上飞”打开,我们进得屋子,关好门。
三房两厅的房子里面,唯有最里间那道门紧闭,显然女主人就睡在里边。“墙上飞”拿出万能钥匙,门迅即被打开。我们冲进房里,惊醒了女主人,她正要喊叫,被小非用手堵住了嘴巴。我从裤包里掏出透明胶和绳索交给小非和“墙上飞”,他们敏捷地把女主人的嘴巴封住,又把女主人绑在床背上。我拿手电光对着女主人的脸,和颜悦色道,阿姨,你只要规规矩矩地听我们摆布,我们不会动你一指头,更不会杀你。如果你——我没说后边的话,只是从腰间抽出匕首,在她眼前晃了晃。女主人惊恐万分地望着我,一个劲地摇头。我守着女主人,小非和“墙上飞”拿着电筒开始寻找东西。
只花了一刻钟,“墙上飞”就给我拿来了八本存折和两本省城的房产证,还有几千元现金。
我让小非给女主人松了绑,并撕掉她口上的封胶。我在她面前扬了扬存折和房产证,警告道,你不会傻不拉叽地报警吧?一旦报警,你老公就会被当做贪官捉进号子。
我的话刚落音,来电了,政委家的报警器尖利而急促地响了起来。只怪我们毛手毛脚的,在捆绑女主人时,不小心碰到了床头的报警器。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吓得魂都不在身上,下巴快掉地上了。
立即,听到报警声的门卫和没有睡觉的人涌出来,嚷嚷着跑到楼下。咚咚咚,脚步声自下而上纷至沓来。跑,无疑自投罗网,不跑,只能束手就擒。
我自认为能够承担所有凶险的“大心脏”突突直跳,慌得不行,但此时我必须冷静,不然,事情会变得更糟。我若无其事地对女主人说,我们被捉,至多判个一年两年的,有多大点事呢?充其量就是“二进宫”、“三进宫”呗。继而我口气一转,带着威胁的口气说,如果我们进去,扯出萝卜带出泥,必定要牵出你家的存折和房产证。你两口子工薪阶层,哪来这么多的存款和房产?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家老公就这样完蛋吧。
我的话敲山震虎很有分量,让女主人颇为纠结。
“叮当”、“叮当”,门铃响了,我们赶紧躲进洗手间,闩上门,我们得为自己留点后路,如果女主人供出我们,我们就从窗户里钻出去顺下水管溜下去。
我们耳贴门缝,倾听着外边的动静。
门打开了,女主人说,没事,刚才关灯时不小心扫到了报警器,让你们操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帮人没进屋,站在门口说。
我迅速给小胖打通电话,让他再次实施断电。
我们原路返回,到了一僻静地,我给了“墙上飞”八万元“根子”钱,这是事先谈好的价码。直到他离开,我也没看清他的模样,只是从“狗毡洞”帽的两个黑洞里,看到他有一双贼眉鼠眼。当然,我也戴着“狗毡洞”,他也没看清我的真实面目。
当晚,我赶回住地,给良叔报告了喜讯。八本存折,合计存款三百二十万,两张房产证上的地址都写的是省城中心地带的,每间一百三十多平米,购置金额超过三百万。良叔拿着存折和房产证,感到沉甸甸的,他说,咱们连夜去给欢哥汇报吧。
欢哥在县城五个住处中的一个住处接见了我和良叔。拿着存折本和房产证,欢哥喜笑颜开地说,明天只要匿名往县纪委一寄,政委就会被“双规”。狗日的东西就能如愿以偿,坐上政委宝座。良叔说,你为他帮这么大的忙,够对得起他了。欢哥拉下脸,不太高兴地说,狗日的东西太小气了,只给了我十万费用,你说这政委的职位只值这个价码吗?哼!想起来都有点小瞧人。
一阵沉默过后,我小心谨慎地说,如果换一个思路,欢哥您不仅可以捞到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还可以多结识一位“后台”。欢哥眼光犀利地盯着我,问,此话怎讲?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政委家女主人乞怜的眼神,虽然女主人长得肉乎乎胖墩墩的,是我印象之中深恶痛绝的“贪夫人”形象,但想到她危急时刻放我们一马的那份善良,我想我得报答报答人家。我沉住气,试着建议说,政委家失窃,不会声张不会报案,但政委会借助他的眼线打探情况。如果欢哥通过旁人放话给政委,政委必定会亲自找您,您可以向政委索要一笔两百万的封口费。政委心里有鬼需要抓紧按下这桩事,不仅不会与您计较钱的事,还会把您作为救命恩人来对待。所以,您从中不仅可以赚到两百万,而且还结识一位强力靠山,更重要的是没有伤害别人。这一举几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至于那位出十万让您帮忙的副局长,您也很好交代,就说找人去偷了,但没偷着有价值的东西,他也讲不出什么道理的。
欢哥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欣喜若狂地说,妙哉妙哉!你小子的脑壳就是好用。我看看良叔有些冷落的样子,忙说,这都是良叔教的。欢哥说,名师出高徒嘛。我现在的地盘要扩充,准备在开发区开辟地盘,你家住在那儿,人熟地熟。我决定调你从良叔班子里出来独当一面,给我负责一块。我呆呆的、傻傻的、木木的,不相信眼前的现实。良叔在一旁点醒道,顺子,你只用半年多时间,就坐到了和你良叔一样的位置,赶快感谢欢哥的提携和栽培之恩。我这才回过神来,腰弯成九十度,诚惶诚恐地说,我入道时间短,规矩懂得不多,不知做不做得好?欢哥大手一挥,果断地说,我看中的人,一定没错。我手下的“四大金刚”,都是我一手一脚提携起来的。今后你加入了,我的手下就是“五虎上将”。你得给我开辟一片新天地!我斩钉截铁自信满满地回答道:是!
离开欢哥家时,欢哥扔给我一包钱,说是对“61行动”的奖赏。回到住地打开一看,只有十万元,扣除给“墙上飞”的八万元和购买工具的费用,我恨不得要倒贴本。虽然心有不满,但想到自己已经成为欢哥的心腹,那点小不满瞬间烟消云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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