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不断流失的股东利益,沉默就是背叛。公司里离开的人多了,唐清也习以为常了。A公司中国总部兰梨女士送走了那么多的人,她的行为证明了“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处在永不停息的变化发展之中”。他常常会想,自己为公司签了一项项大合同,哪一项合同是为自己签的?5月上旬,唐清与一位老客户已经就某件产品签订好了销售合同,客户也付了款,货物即将在一天之后运到客户手里。正当他准备接着发展下一笔销售单子的时候,却从客户那里得知公司的其他业务人员通过代理商向客户报出了比他低30%的价格。这位业务人员不是别人,正是刚升为分销区域leader的秦欧(分销部门也由路艳管辖)。唐清对于刻意降价的行为无法理解,因为秦欧早就知道客户已经接受了唐清的价格,而且这个价格的margin对公司很有利。另外,令唐清觉得奇怪的是,根据规定路艳团队的分销销售秦欧是不能销售唐清负责的产品的。如果只是分销商报价,只能说明他们管理不严,可是当着同一客户的面报价的分明是秦欧,这是违背公司制度的。不仅分销同事与此事有关系,销售营运经理Polio也卷入了这件事情,对此唐清更感到惊讶。
因为Polio掌握着所有客户的价格、运货等情况,很明显,是他告诉秦欧有关唐清的具体销售情况的。他们的这种行为无疑是把公司业务的发展推向了恶意低价的泥潭里,使股东的利益受到侵害。如果继续下去,毫无疑问公司将会有更大的损失。这件事虽然对唐清个人没有什么威胁,因为他的合同已经签好了。但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公司的利益就这样被损害,于是他和文翼东商量了一下,然后向Dan提出诚信异议。Dan在收到唐清的电子邮件后,回信道:“这是你和同事之间沟通的问题,上层是无法控制这种事情的发生的。”唐清回复道:“我觉得,对于unintentional case(不故意的事情),沟通是奏效的;对于intentional case(故意的事情),沟通往往是令人失望的。
Polio和秦欧知道我的报价,为何还要给客户报出如此低的价格?仅此一项公司的股东将会每年损失100万的纯利,是100万的纯利!Polio是Operation Manager,秦欧也是leader,理论上应该比我有更好的谈判技巧和职业敏感度,为什么仅是商务代表的我却能比他们得到高出30%的价格?在我和客户以最终价格谈成之前,客户曾暗示我如果能降价,可以让我得到一些好处,可是我从公司利润出发坚决拒绝了,最后客户还是接受了我的价格。”唐清一再向他们指出,这是属于诚信问题。Intergrity(诚信)是公司的司训,是每个员工的行为准则。他不能仅仅趋从职位比自己高的人的意见,否则他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公司和股东。因为是公司明确规定的价值观和诚信信念赋予他行为准则,照亮他的眼睛。无论他的精神上有多痛苦,他都想知道真相。他的脑海里回响着总裁的话语:“我要求每个员工都承诺遵守我们的行为准则。公司在关键的诚信问题上制定了一整套政策,指引着我们去坚守作出的道德承诺,公司员工不但要遵守这些条文规定,更要实践其精神实质。
如果你对什么是正当行为准则有疑虑,应立即请教你的经理、诚信疑虑受理人,或通过其他渠道提出疑问。无论是为了创造业绩,还是为了提高竞争力,或是来自上级的命令,都不能使我们在诚信的承诺上有任何妥协。”Dan没有什么邮件回复,于是唐清又把邮件转发给A公司中国总裁Kosna和罗琳。Kosna和 HR经理罗琳得知此事后,也未迅速作出反应。十天后,罗琳和Kosna把唐清叫到办公室,在场的还有Polio和秦欧。穿着浅花衬衫和斜条短裙的罗琳面无表情地边看着电脑屏幕边对唐清说:“你曾经提出异议的经理也在这里,请你把你的看法在他面前再说一遍吧。”唐清对她的要求感到莫名其妙,如果要说,也不该由他来说。他已经将情况报告给罗琳和Kosna了,他们有这个责任去传达。他隐约揣摩出了她的用意,不过还是尽量保持平静,说:“对不起,罗琳,我不愿意在对方当事人面前提出我对他的疑虑。”罗琳停止正在敲击键盘的手,指甲上的彩绘格外显眼。她看看唐清,眼中透出寒意:“请你不要无视我的话。”“我觉得你的行为不妥。
我早已经向你们提出我的疑虑,你们已经了解了情况,我不想在Polio和秦欧面前重复,否则,对我是侮辱,对他们来说,也是侮辱。”说着,唐清看了看一语不发的Polio和秦欧。他继续说:“在切实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并不认为自己的诚信疑虑就是肯定的,我只是按照公司的要求及时将自己的疑虑报告给公司管理层。作为人事经理的你,不会不明白保密的重要性吧。”坐在一边的Kosna用英语重复着和罗琳一样的“指示”。在他们再三强硬的要求下,唐清愤怒了。他看到墙上挂着的A公司全球最高领袖的大幅照片,想起了他说过的话:“有四种经理,第一种是既有道德,又有能力的人,公司应该提拔他们;第二种是既没有道德,又没有能力的人,那就让他们离开;第三种是有道德却没有表现出能力,那就给他们机会;最后一种是没有道德,哪怕他们能力很强,也要对他们小心处理,因为他们会把组织内的生气毁掉。”以前,在学习A公司全球总裁那精辟绝世的要义之词后,唐清深深为自己能在这个公司里供职而自豪。现在,每当他回顾CEO的这番话时,只会感到深深的遗憾。
眼前的三位经理依然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他径自站起来说:“如果你们把我叫进这个办公室只是为了让我重复我的疑虑的话,我觉得这个行为是多余的。我从不违反公司政策,只是有时看到一些事情说话会直接一些,但这全是在为公司考虑。对不起,我告辞了。”说完,他就扭头离开了陷入僵局的办公室。加入A公司化工部门两年以来,他第一次“顶撞”了“上层人士”。他知道如果自己照着他们的话去做了,就更加不利于真相的澄清。他拒绝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他职业生涯的经理们的要求,是因为在这个紧张的时候,个人职业生存的压力已经被他放到了一边。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在工作中将不会再有安宁了。许多其他公司的人都纷纷效仿和研究A公司总裁的管理理论和实践方法,可是就在他忠心耿耿为之工作的A公司的某个分公司里,却发生着一些与总裁的铿镪精言背道而驰的事情。他不去想在罗琳办公室里发生的不快。
他一直对自己说,只要在亚洲金融危机过后销售市场不景气的情况下,他的销售业绩还能保持季季长、年年长,做得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只要他还在披肝沥胆地为公司发展客户,这就够了。那些办公室的潜规则,他已经顾不得了。那些潜规则,就是对上司和上司的上司言听计从,不能寻求公平;对同事也要适时赞美,并从他们那里抓取对自己有用的信息,但又不能让人家觉得自己喜欢传闲话。总之,是时时刻刻用脑子去听话,可惜,这些他做不到。宋明花了一个月买房子,三个月装修房子,然后高兴又有些担忧地搬进了新房。高兴的是从此可以和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担忧的是以后的20年中,每个月的还款迫使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饭碗。他和常洁邀请唐清和张惠去他们家吃屋顶烧烤。宋明的新房是顶层的复式结构,附送了一个60平方米的露台。唐清和张惠带了牛排、羊肉串和鸡翅膀之类的一大堆原料,宋明和常洁则准备好烤架、椅子,还买了许多饮料。新房子有120多平方米,深色地板、淡黄墙壁、白色家具,精致的摆设,无一不体现着主人的心思。唐清啧啧赞叹着。露台上,天空格外的蓝。常洁撑开了小圆桌,麻利地放上饮料和杯子。
这次是唐清和张惠在常洁离开A公司后第一次看到她,他们看出她似乎已经走出了阴影,正开始新的生活。在等待肉烤熟的时候,张惠问常洁:“还好吗?”常洁今天特地穿了红色毛衣和牛仔裤,显得很有精神。她一边把炉火上的玉米、牛排和羊肉依次翻个,一边说:“挺好的,你们不知道,我已经自己做小生意了,开了个礼品店。”“常洁,你能行的。我早知道你是那种能把一张白纸变成一件艺术品的设计行家。你姐姐常对我说,你从小就喜欢设计,她一直对你到A公司上班感到很纳闷。现在你把自己的爱好变成了事业,我真为你高兴。”张惠兴奋地说。“可是竞争很激烈啊。离开A公司的那几天,我天天对着招聘广告发呆。现在,我只能拿出好几年都不用的设计本领了。哟,肉熟了,大家可以吃了。”四个人开始抢起吃的来,像孩子一样很开心。
宋明说:“这次,常洁的离开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许多传统的人在投资、择业上有守的心理,宁要一点一滴、聚沙成塔,也不要背水一战、点石成金。许多白领人士在公司里任职,一月月地拿工资,一年年地调整工资,哪怕平时工作中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与心中目标相差甚远的扫兴事,一看到月底的工资数目,也就自觉自动地把怨气压抑下去了。因为在这人潮涌动的残酷竞争中,一份稳定的工作显得那么宝贵。”唐清说:“不过,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会真正开心。常洁,你的店经营得很不错吧?”“不成气候,苦得很呢,我只是苦中作乐。张惠,我走了之后,你那边没有什么变化吗?”宋明抢着回答:“常洁,A公司少了谁也没什么了不起。你没听过说,开会如果早到了就得等,如果准时到了,还是等,如果迟到了,也只不过是迟到。
”张惠忙说:“公司就是这样子。今年我们部门的领导说的话和去年这个时候说的一模一样。”“都说change是A公司的主旋律,可是A公司的很多东西还是一成不变的。”唐清说。常洁说:“以前在A公司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很忙,连逛街买衣服也基本上是半年才去一次。现在好了,我发现我的设计才华没有消褪很多,还能补得回来。”“你真厉害。”张惠说。“你也不错啊,听说你还在弹钢琴。”常洁说。唐清仰着脸看天,说:“看来我们两个男人实在没什么才华了,除了磨破嘴皮子让客户掏钱。哦,不对,宋明,我听说你刚学完开车,至少你比我强,这也是个本领。”“什么啊,学开车又没车,只不过是为了以后铺条路。如果失业了,还能给富婆当司机。”四个人有说有笑。在广阔的天空下,在这个城市里被遗忘的角落里,他们享受着春天结束前的片刻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