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与一个叫Bob的人见了面,这个人是她哥哥张杨的女朋友刘云介绍的。和Bob去上海的娱乐场所消费,张惠觉得这也是在消费着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好像是在无奈地完成不能推卸的任务。每次约会完回到家,父母见到她总像是松了一口气,以为她找到了一个挺好的男朋友。Bob,一个看起来很中庸的人,鼻子上架着一副黑边大眼镜,两只眼睛像核桃一样,说起话来有点儿自我夸耀的味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在某知名外企里做财务,自称有很辉煌的前途,然后说着他所供职的外企的管理有多么出色,在外企工作感觉有多么棒。当他得知她在A公司上班时,核桃眼睛里透出了芝麻大的光,说:“那么我们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了。”可是接下来,她却觉得他们俩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背景音乐不停地播着一首很轻快的探戈歌曲,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唱着人间奔放的情感。她闭上眼睛,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在父母的好言相劝和刘云的催促下,她又和他见了第二次面。他们去了静安公园附近的水上餐厅吃晚饭,他为她拉开椅子,为她把外衣挂好,还特意请了一个小提琴手站在她面前为她拉着小夜曲。
可是她看着他那表情丰富的脸,却心无波澜。矮胖的Bob自封为Yuppie风格的男人。他常说他的家里放着欧洲经典Meissen瓷器,他无论多晚都会用Meissen喝上一杯咖啡,如果有朋友来,更邀请朋友共饮(也不管有些朋友喝了咖啡可能会睡不着);他家里的客厅里铺着阿拉伯式花哨图案的地毯,朋友来的时候,摆着进口沙发不坐,大家都坐在地上围成一圈;他只打Hermes领带,只戴江诗丹顿手表,只用Sony电子设备;他每年要去一次香港和东京购物,在香港买一些用来做人情的化妆品、手表等东西,去东京是为自己买最新潮流的电子产品和衣服。她看着他油光满面的脸,很是惊讶,他哪有那么多钱呢?Bob可能看出了她的疑惑,说:“我觉得人的外表是很重要的,这也是对别人的尊重。至于钱的问题,我的工资也不低,并且我可能会升职。工资卡上的那点儿钱,我根本不care(在意)。”“哦。”她淡淡应了一句。哪怕他做了总经理,想毕她也不会有什么欢呼的回应。每次和Bob约会后独自走在纷繁的大街上,她总觉得生活有点儿无聊。
就算和他再继续走下去,也还是在现在的点上游离着,她希望和自己在一起的人可以给她带来无拘无束的快乐。这个人一定会有一双生动又清澈的眼睛,能让她感到生的朝晖和芳菲。Bob给她的感觉是那么的平淡,虽然他的Yuppie生活过得一点儿也不比别人逊色,虽然他的工作业绩也很得到老板认可,虽然他除了工资卡上的钱之外好像还有许多钱。在不知道自己所爱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张惠甚至想出国。那些天,她去外语学院报名托福,上网联系学校,向别人打听学费的问题,打电话询问如何办理公证,甚至还要出父母当年已经发旧的结婚证。正在为钱犯愁的时候,她得到了哥哥的支持。哥哥张杨出生在60年代末,那个时候物质比较匮乏,他的童年是平白的。全家住在一条小巷里,邻里关系极好,日子过得悠闲平和。夕阳影里,野草闲花,燕子低飞,寻觅旧家。在政治和经济变革环境中,哥哥渐渐长大了,在上学的路上嚼着几分钱一袋的品种单一的零食。那时的哥哥喜欢听流行歌曲,有一首歌叫《幸福不是毛毛雨》,让他知道幸福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在那个年代长大的哥哥比张惠多了一些执着和骨子里的传统,所以他更能听懂上一代的眼泪和欢笑,体会他们的苦闷艰辛。他心里总是装着刚念小学的妹妹,和每个月挣38块钱,还要替别人打零工贴补家用的父母。整个70年代,没有任何华彩,但就像太阳即将升起前的天空,朦胧如诗,给孩子们带来天真的期待。90年代初,全国上下突然发生了很多变化:外贸风、出国潮……哥哥在毕业的时候,正好赶上这苏醒的年代,国门一旦打开,正是他们这一茬人风起云涌的时候。而他们既掌握过硬的知识,也有了一些阅历,拥有了一定的判断能力。他们不像上一代人只有空头的口号和理想,也不像下一代人害怕挫折和荆棘。几年后,张杨说服家人借钱投资房地产,在郊区买了一栋别墅,承受着巨大的风险和压力。后来这栋别墅价格疯涨了好几倍,他抛现获利,建立了自己的公司生产服装和纺织品,然后出口到韩国、美国和日本。现在,他终于有钱了。张惠到四川路邮局寄第一封出国申请信的时候,她探着头问邮局的工作人员:“这信不会丢了吧?”“你怕丢就自己送去好了。”工作人员白了她一眼。
等待的日子里,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卡朋特的《I need to be in love》的MV,画面中飞机拔地而起,卡伦·卡朋特略带惆怅地坐在飞机上。“我知道我应该去爱,我知道我已经浪费了不少时光,我知道我在这不完美的世界中却要寻找完美是多么愚蠢……”唐清依然在为着某种使命而活着,他必须好好地活着。过去的两年证明了他面对挑战的能力,两年的真实感受也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所在的这个有着金灿灿招牌的公司。与A公司百年风雨依然屹立不倒相比,他的生存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幸运写照而已。有的时候,唐清会算算自己存了多少钱,就像计算自己卖了多少金额的产品一样。存钱买房,成了他最实际的梦想。不管自己工资收入怎么增加,他始终坚信钱还是省出来的,所以从小节俭的他对自己更加苛刻:只住几百元一个月的无地段、无装修品位的普通陋室,购买生活用品也要货比三家,除了看书和参加同学聚会外基本没什么业余爱好。他的生活目的性很强,那些业余爱好已经不可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他也就懒得参与。多年工作下来,他数了数自己的存款数目,已到了六位数,快够付买房子的首付了。
他对自己生活的吝啬也有点儿带到工作上去了。有人在背后议论他工作的目的性很强,他也无所谓。有一次财务部的同事把他的销售单子漏算了,他就在办公室里和她争论起来。对方振振有词地说:“工作中出错是难免的,你犯不着这样!”“那如果我给客户报价报错了,我也可以和客户这么解释了?这也是难免的吗?你们这帮财务,整天舒舒服服地在空调办公室里边喝茶聊天边做账,找你们的时候,座机也总没人接。你们的这些舒适还不是我们成天在外面跑挣出来的,不给我算清楚,我就和你们算清楚。”财务部的同事急得差点儿哭了,其他同事纷纷侧目,但也没办法说他什么。唐清和人吵架总是把自己的话说完后,就一溜烟走了。他没工夫和对方多争论,让对方如鲠在喉是他的目的。而且,他的另一个目的也达到了,以后财务部上至经理下至会计对唐清的任何单子都会核算仔细。对于赊账发货,财务经理也不敢说不同意,更不敢多问为什么。有时,唐清也在想这样做是不是没礼貌,让人觉得他很自私,对物质看得很重。其实,公司其他同事确实如此看待他,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事业逐渐步入正轨,并且有了一些起色, 唐清感到了作为一个单身汉的寂寞。大学同学和MBA同学都逐渐结婚成家了,可以一起自由聊天、打发闲暇时间的朋友越来越少了。当然他还是可以到他们家里去做客,但是那仅仅是做客,不可以太频繁,也不能呆得太晚。当时各大影院都在放映《诺丁山情缘》,看完电影,他深受启发,决定去有书的地方找他的爱情。图书馆太单调,书店站着太累,一定要找一个有书又有女孩子的地方,还要有地方坐,可以坐很久。于是,他在闲暇的时候常常去附近的一个咖啡书屋,那里有很多书,还有忽浓忽淡的咖啡香。他希望能够遇到一个他喜欢的女孩。他总认为喜欢读书的女孩应该更典雅。去了几次后,突然有一天,唐清发现书店的老板不放CD了,而是请了一个女孩每个周六、周日下午来弹钢琴。第一次见这个女孩,只是看到她纤弱的背影。她正在弹奏莫利亚的《星空小夜曲》(《Nocturne》), 这是莫利亚的众多作品中最受欢迎的曲子之一,是他在1966年认识了伟大的肖邦后所作。这支曲子常常作为音乐会的压轴曲或是在谢幕时演奏,充满离情别意。听到这熟悉的旋律,唐清感到自己与这个女孩的距离拉近了。
她又弹奏了《全新世界》(A Whole New World)、《爱情海的珍珠》(Penelope)、《泪的托卡塔》(Toccata)……首首都是他最喜爱听的,也是他独自在家常常听的乐曲。难道她是专门在为他演奏吗?当然不会,也许这就是缘分。不管怎样,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去咖啡书店久坐的理由。他本科读的是物理,很多物理学家都爱音乐,普朗克弹钢琴、爱因斯坦拉小提琴。法律专业的高材生克林顿则喜欢吹萨克斯管。物理、法律都是他酷爱的学科,而它们似乎都和音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音乐是唯一不能用来表达卑鄙的或讽刺的事物的语言。” 在音乐声中,他想到了这句话,仿佛这句话也在女孩的心海深处涟着波浪。女孩弹完了,起身要离开。他想上前,但是却想不出任何话说,感到张口结舌,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女孩和三十多岁的店老板打过招呼就出了店门。从此,唐清就常常在双休日去听女孩弹琴,但是从来没有勇气去和女孩搭话。女孩总是弹完琴后与店老板打声招呼就离开了。在短短的一声招呼的停顿时间里,他设想了无数种搭讪的方案,但又都被自己否定了。店老板是一个年龄稍大的成熟女人,随着他去的次数增多,他和店老板渐渐熟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