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润兄妹被杀,张氏兄弟并没有预期中那样高兴。他们主张迎立李显为太子,现在却和太子一家结仇,属于自断后路。而且,他们的举动不但得罪了李家,也得罪了武家。除了武则天,他们再也找不到帮手。两兄弟都不是玩政治的料,他们知道武则天年老,支撑不了几年,武则天一死,他们大概也要完蛋。不如趁武则天还在的时候,把对自己有意见的大臣全杀了吧,也许这是一个自保的方法。在所有大臣中,曾剿灭徐敬业的宰相魏元忠是他们的头号仇家,其他文臣看不上张氏兄弟,只在背地里说,魏元忠却是见面吹胡子瞪眼,摆明瞧不起他们。双方的梁子由来已久,话说张昌宗当了官,他的家奴们鸡犬升天,开始作威作福,凌辱百姓。魏元忠听说这件事后,派人将几个张家家奴活活打死。这还不说,魏元忠甚至公开对武则天说:“让这两个小人留在陛下身边,是我无能!”二张一肚子火气,但他们忌惮魏元忠的名声,挨了骂也不敢回嘴。魏元忠是什么样的人?这个人很神奇,据说他刚刚搬到洛阳的时候,女仆做饭烧水,发现一只白猿前来帮忙生活,魏元忠听了说:“大概是上天可怜我缺人手,派了只白猿。
”白猿没再出现,家里养的狗也一样通人性,魏元忠口渴,狗就跑出去将仆人拉来给魏元忠倒水。家里的老鼠饿了,就在魏元忠跟前排成一排,魏元忠就让人喂它们吃东西。半夜的时候院子里有猫头鹰使劲叫唤,仆人想要将猫头鹰射死,魏元忠阻止说:“猫头鹰夜里看不见东西才会叫。天地养育的生命,我们不能随便杀死。”有这么多正面传闻,说明魏元忠在百姓、官员心中名声很好,而且,这个魏元忠连周兴、来俊臣等人都奈何不了。想当年,周兴很惧怕魏元忠,亲自罗列了魏元忠的罪名,准备斩首他。武则天念在魏元忠镇压徐敬业有功,命人带着圣旨去刑场释放魏元忠。行刑的人也知道魏元忠是个大忠臣,听说有圣旨要来,知道皇上开恩,连忙扶起魏元忠。魏元忠说:“还不知道圣旨的内容,你不必如此。”等到武则天的赦免令被读完,魏元忠才离开刑台,从容谢旨。围观的百姓都称赞魏元忠的气概。魏元忠也成了酷吏们眼中的“钉子户”。来俊臣、侯思止再接再厉地陷害魏元忠,魏元忠先后被流放三次,每次都有惊无险地回到中央。武则天问他:“爱卿,你为什么一再获罪?”魏元忠回到:“臣是一只鹿,那些罗织罪名之徒是猎人,一定要吃肉。
这些人想要杀了臣以求显达,臣怎么会不获罪呢?”被流放三次,骨头还这么硬。魏元忠骨头硬,张氏兄弟自然不敢来硬的,只能玩阴的。他们一起奏了一本,说魏元忠暗地里和太子勾结,想要谋反。武则天最近享乐享多了,但脑子还没生锈,她问:“你们怎么知道魏元忠谋反的?”“他大逆不道,私下里说陛下年老,他应该去侍奉太子,挟太子以令天下。”“他跟你们说的?”“他跟张说说的!”“明天上朝把魏元忠和张说都叫来!”出了武则天的寝宫,兄弟俩犯难了,他们随口扯了个张说,没想到老太太叫起真来了。没办法,去找张说喝杯酒,好好谈谈。张说就是当年的殿试第一名,他当官后编了很多书,质量数量都不错。现在,张说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他一句话都没说却被指为证人,张氏兄弟请他吃了一顿饭,一个说要升他的官,一个说不合作后果自负;一个说你要看清形势,一个说你不要站错队。张说一个头两个大,他招谁惹谁了这是!张说知道,他不能得罪二张,二张是女皇的心头肉,得罪了只有死路一条。但让他去指控魏元忠谋反,这不是残害忠良吗?朝廷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个时辰,有点耳目的大臣都知道明天皇上要庭审魏元忠。
魏元忠的为人,深得大家敬重,当下有人跑到张说家,给张说施加压力。第一个出场的人是(后来的)唐朝著名宰相宋璟,宋璟有个绰号叫“有脚阳春”,就是说他是会走动的春天。此春非彼春,比起过去那个李义府,宋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好人,他最大的特点是爱民,平日一身正气,让人看了就舒服。张说正在冬天里哆嗦,春天自己跑来了,宋璟诚恳地对张说说:“二张陷害忠良,您千万不要跟他们同流合污,损害自己的名节。即使您因为得罪二张而被女王降罪,也好过成为奸佞小人。我一定会和您站在一起,为您力争,哪怕和你共死!请你一定要想清楚!”第二个出场的是(后来的)唐朝著名历史学家刘知几,刘知几也是个正人君子,对唐朝史官们阿谀奉承的风气深恶痛绝,后来干脆辞职在家编撰私人历史,这本私人编著的书叫《史通》,这本书研究的不是历史,而是历史学,包括历史学家的写史原则、方法、体例和得失,是一本“历史的历史”。这是后话,此时刘知几还拿着朝廷的俸禄,看不惯二张的猖狂,他厉声对张说说:“张公,您的一举一动,青史自有记载,您不要让您的子孙蒙羞!”张说没有应答,他知道此时的朝廷已经是暗潮汹涌。
皇上年老,眼看大限将至,太子李显、相王李旦、武氏集团都在蓄势待发,这个时候聪明人都在观望,他突然被拉到前台,失去了观望的机会,只能提前站队。可是,他应该站哪一队?站在二张一边,他立刻就能高升,但女皇死后,他的境遇怕是好不了;可是,太子夹着尾巴,不敢和任何大臣示好;相王缩在壳里,常年一声不吭;武氏集团最近都在讨好张氏兄弟,自己想找个队站都找不到。像宋璟他们说的,干脆在女皇面前说二张造谣,然后被女皇一怒之下杀掉、求个好名声?说得容易,就算他一个人愿意,他难道能让自己的妻儿老小都跟着问斩流放?前途一片黑暗,张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晚上,他一夜没睡,如坐针毡。张说倒戈第二天上朝,朝臣们有默契地一言不发,等着武则天审问魏元忠。听证会开始,武则天问张说:“张说,你说魏元忠谋反是吗?”张说没说话。一旁的魏元忠冷笑一声,说:“原来你也是个小人。”张说还是没说话。张昌宗以为张说害怕了,上前拉了拉张说,安慰道:“不用怕,你只要实话实说,皇上自有定夺。”张说甩开张昌宗的手,跪倒在地高声说:“陛下!魏元忠无罪!是张昌宗逼迫为臣陷害魏元忠。
您看,他在您面前尚且胁迫为臣!”张昌宗和张易之傻眼了,他们的反应也快,立刻大叫:“陛下!张说竟然与魏元忠一同谋反!罪大恶极!”朝臣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说:“不是他们两个说张说能作证?现在他们两个又说张说谋反,这不是耍陛下吗?”张氏兄弟哪里肯吃这个亏,他们跪在武则天面前又是叫屈又是哀求。武则天看男宠们受委屈,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令说:“张说这个反复小人,给我抓起来详细审问!”满朝文武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张说要是翻了供,魏元忠又有危险,二张又要得势!不过张说这一次铁了心,不管别人怎么审,他一口咬定魏元忠没有谋反。李显的儿子女儿刚死没多久,张说不是不知道得罪二张的危险。一旦得罪二张,在朝廷上没有人保得住他。他是官员,官员都想积累政治资本。现在的张说,别说政治资本,他连自己还能不能多活几天都不知道。在廷审魏元忠之前,张说想了一夜,几次想干脆说句昧心话换个平安。每一次,他都否定了自己,他不能违背良心。而且,他是朝廷大臣,今天自己屈服在二张的淫威之下,明天就会有更多的人依附二张,危害社稷。良心与责任感,让张说做出了最后选择。
他力保魏元忠,一是为了对得起自己,二是为了给其他朝臣做个表率:忠臣和佞臣势不两立。也亏得当时酷吏全被武则天杀了,张说没碰到周兴、来俊臣这批心狠手辣的角色。文武大臣中同情魏元忠、张说的人甚多,纷纷上书请武则天从宽处理,最后,武则天将魏元忠和张说贬到岭南。魏元忠临行前来殿上叩拜武则天,他说了这样一段话:“臣年纪大了,今天去岭南赴任,十之八九是不能再看到陛下了,陛下以后必然会有需要臣的时候。”随即,魏元忠起身指向张昌宗和张易之,怒斥道:“这两个小人,早晚要成为陛下的祸害,愿陛下不要再为他们蒙蔽!”张氏兄弟见魏元忠临走还要“挑拨离间”,连忙一起下跪,说自己一心为圣上着想,请武则天明鉴。武则天只是疲倦地挥挥手说:“魏元忠,你走吧。”带着满腔怒气,魏元忠去岭南赴任,而他这一走,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朝臣们看来,君王到了暮年,难免有点老糊涂,这是历史经验,他们能够接受,但是,纵容男宠到这种地步,就不是糊涂,而是荒唐。更糟糕的是,说话最有分量的国老狄仁杰已经去世,没有人能劝得了武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