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素儿捂着脸蛋,哭哭啼啼地回了东偏殿。与她同去的嘴碎的小丫头,早已经添油加醋地将事情传到了阿碧耳朵里。
阿碧正在屋里拿草药、鲜花和果干调配着新的熏香,听她们如此这般地一说,停下手来愣了许久。
常素儿躲在屋里,把头埋在被子里哭得伤心,突然被角被身后的一股子力气轻轻拽了拽。
她翻过身来,红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看清来人是谁的刹那,几乎吓得要跳起来。
阿碧按住了要起身的常素儿,让她躺好,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抚在了她的脸上。
常素儿脸上一凉,后知后觉到:原来是碧夫人拿了活血化瘀的清凉膏来给她抹上了。她刚刚受辱,阿碧这一举动,真是叫她感动得掉下眼泪来。
常素儿带着哭腔地开了口:“素儿无能,今日不仅丢了夫人的脸还给别人落下了话柄,请您责罚我吧!”
阿碧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专心细致地一点点将药膏在她已经红肿的脸颊上抹匀,反复几次,处置妥当了才放下手来。
阿碧将清凉膏收进了怀里,淡淡同她道:“今天的事情,红苕她们已经同我说了。你为我做事忠心耿耿,我为何要罚你?”
“夫人我……”
“悦夫人的为人我是清楚的,在塔袒时便是得理三分,不让一厘。”阿碧不紧不慢地款款道,“她的下人与她同枝共气,一个做派也是再正常不过。你以后见着她们躲几分、让几分便好。凡事不要再与她们计较了。”
常素儿本打算自己吃下这口闷亏,可是阿碧的示软却让她格外不能忍受:“夫人,今日是素儿说错了话,我挨下这一巴掌是我活该!可是奴婢不愿您这般委屈自己……”
“您与悦夫人地位同等,昭阳宫中那些势力小人平日里厚此薄彼不说,就连悦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也是整日高高在上,拿着鼻孔看人。悦夫人今日不受宠已是这样样子,若是今后她一朝得志,还不知道要怎样对您……”
阿碧突然伸出手指,比在了她的嘴吧上,轻声叹气道:“素儿,你又是话多了。”
“你的心意我都懂,但说话留白三分,不会有错的……”
“我同你说的,你需得好好记着。”
嘱咐完这些,她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替常素儿掖好被角,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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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碧确实用心伺候得颇得圣心,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皇帝十日便有八九日要安歇在阿碧处。
昭阳宫里的墙头草,见风便倒,一个个都默不吭声地转头去东偏殿前打着转悠,哪怕是帮着受宠的碧夫人端盆花、打个水也是好的。
就连皇宫里那些还本在观望的妃嫔们,也都立马出了手。贤妃、李妃等人都遣着下人们送来了许多厚礼,向她示好,平日里散步、下棋、打马吊的约会更是排的满满当当。
碧夫人一下就真成了宫廷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逢迎这位将登高位的宠妃时,皇宫之中却有一个地方默默消寂下来。
那便是南悦在的昭阳宫的主殿。
她这一病,拖拖拉拉了一个月还没好,整日里晕沉沉的,好一日又歹一日,无数的药天天往肚子里灌,却不见大好,仿佛就要这样一直病下去了。
太医说,她这是心病,需要自己想开些。
可是怎么能想开呢?
窗外不足几尺的地方,整日人声鼎沸络绎不绝,而南悦的殿中除了缠绵病榻的自己和一两个贴身的婢女,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这里没有迷人的花香、没有清脆的琴音,只有整殿浓浓的草药味道和侍女整日之间关于她病情的低声呢喃。
这样荒凉如坟墓一般的地方,皇帝永远不会来。自己又怎么能好呢?
十一月十一日,长安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
南悦的精神终于好了一些,她形容消瘦又憔悴,被紧紧包裹在温暖的锦被之中,靠在床杆上,望着屋里的炭盆发呆。
采薇乍一进屋,看着南悦靠了起来还吓了一跳,旋即转惊为喜道:“夫人看来已是大好了,奴婢一会儿叫太医再来看看。”
南悦面色苍白,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抬起来:“外面下雪了?”
采薇笑道:“是啊,是不是若葭告诉您的?等到夫人身体再好些,奴婢扶您出去看看。长安的雪与塔袒想必是很不一样的。”
南悦的双眼微微低垂下来:“不是若葭……是今日窗外来觅食的小麻雀告诉我的。”
采薇一时哑然,就听她继续道:“小麻雀还告诉我,阿碧姐姐已经封了嫔位了。我以后得叫她宛嫔娘娘了吧……”
采薇脸色一变,半晌又挤出勉强的笑容,端起一旁热了许久的药道,装作不值一提的样子道:“这宫里升迁变动的也是寻常,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还是早些把身体照看好些更为重要。”
南悦看她一眼,将药碗接过,端进了手里,痴痴看了许久却并不喝下去:“你的六殿下,现在想必对我不太满意吧……挑了许久,挑了个病秧子,末了还是压错宝了……若是早前搭上了阿碧姐姐,想必现在两厢都是春风得意。”
采薇没有立刻回答,只半晌才模模糊糊地回答:“六殿下……他并不是如您想象的那样的人……”
她吞吞吐吐了半晌,终于稳定心神,认真地望向了南悦的眼睛:“奴婢,也并不是六殿下的奴婢。我以后会好好照顾您,且请您信我。”
南悦淡淡地笑了笑,她将手里的药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轻咳了两声,将碗递回了采薇的手里。
她喝完了药,难受得缓了好大一会儿。南悦靠在床杆上,细细思量着什么一样失了神,她的目光悠远像是看见了什么一般喃喃自语:“塔袒的雪,是中原见不到的。”
“瀚噶湖旁是塔袒族的圣山玛依山,山上的草很少,看起来光秃秃的,像块大岩石,这样荒凉的地方却住着雪豹和跳羚。”
“冬天一下雪,便是一整个月。站在瀚噶湖边,远远地瞧着玛依山,上面是雪白的,下面是黛青色,像是含羞待嫁的新娘。”
“塔袒的冬天又冷又硬,冷风吹起来,在屋外片刻便会冻僵。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只能待在屋里替阿娘编占卜的神结,然后听着族里其他的女人跟阿娘聊我听不懂的话。”
南悦把头转向采薇,她的脸色发白已近透明。她泪流满面地问道:“你说,我阿娘占卜送我来长安的时候,算出来我会有今天吗?她怎么舍得送我来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