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外面的梆子敲过了三声。
采薇终究是有些不放心,她推开殿门走了屋内,静步走到床榻之前一看,南悦却并不在床上。
采薇心下一惊,借着月光在殿内四处搜索,终于在木窗之下发现了南悦娇小的身影。她已经完全晕睡了过去,一只手还轻轻地搭在窗台上。
南悦生病了,这是她离家以来第一次生病。
她下午在太液池里泡了太久的水,加之心思幽重,晚上难眠受了风寒,等到采薇发现的时候,已经发起了严重的高烧。
采薇急忙遣着宫人去请御医,一路看病、诊脉、煎药,等到苦涩的药汁终于灌进了南悦的烧的发白嘴巴里,外面的天色已经亮了起来。
相比起兵荒马乱的主殿,景元帝倒是过了相当舒服的一夜。
这位从异族来的碧夫人,是个极为妥帖和细腻的姑娘。
吃饭前,她会将碗筷用热水浸得刚刚好,既不凉也不烫手;
宫殿里燃烧着她自己拿草药制作熏香,花香淡淡若有似无,甚至有几分清冽的味道;
她说话做事极有分寸,聊天时句句都是妥帖舒心的,碰到她不知道的事情,便停下来静静地聆听,淡色的眼瞳如水波清澈。
斯人若水剪如影。
景元帝有些感慨,与她一夜,竟似寻常夫妻多年一般。
他在高位经年已久,最后能打动他的,已不是如花的美貌,也不是婀娜妖娇,而是淡淡的平常二字。
景元帝起床上朝,阿碧遣了侍女,自己来服侍皇帝洗漱穿靴。
花厅之内,已经摆上了她嘱咐别人做下香糯的百合粥、金黄色的小麦饼以及许多其他模样精致的清口小菜。
景元帝饱足地喝完一碗百合粥,颇为赞许地对阿碧道:“夫人对朕的了解,也不亚于翟恩了。”
阿碧淡淡笑道:“陛下在妾身这里舒心便好。”
景元帝又吃了几口小菜,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旁边是不是还住着那位与你一起来长安的悦夫人。不如叫她一起来用了早饭?”
阿碧没有说话,她的贴身侍女常素儿已经跪在了地下。常素儿道:“回禀陛下,悦夫人受了风寒,昨日折腾到半夜才歇下。这下,可能并不方便来陪您用膳了。”
景元帝倒并不是非见南悦不可,只是突然想到便顺嘴一提,见阿碧的侍女这么说道,他也就略过了此事不提。
……
送走了皇帝,阿碧将素儿叫到眼前问道:“悦夫人那边,是怎么一回事情?”
素儿对主殿的事情了解得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早上遇见了出殿的御医才随便聊了两句。
她道:“听说,是昨天不小心在太液池里泡了水,没有及时换洗吧?晚上又着了些凉,现在好像还在烧着呢。”
阿碧淡淡地“哦”了一声:“知道了,我一会儿去看看她。”
素儿瞧着阿碧不咸不淡的样子,鼓起胆子道:“夫人,奴婢觉得您现在去,有些不妥。”
阿碧眉头一抬:“如何不妥?”
素儿道:“悦夫人现在病气太重,您现在去怕染上病来。夫人您刚刚获宠,若是因此耽误了,倒有些得不偿失。”
阿碧沉吟半晌,轻轻点头:“好吧,一会儿你替我送些东西过去。我就不去了。”
素儿连连点头:“是、是。奴婢清楚了。”
……
可是常素儿自己过去,又是另一番态度了。
悦夫人与碧夫人一起入宫时,人人皆以为美貌非凡又身怀奇技的悦夫人会收获盛宠,于是一个个挤破头了要往昭阳宫主殿里去找活干。
东偏殿这边的碧夫人处反而就受了冷落。常素儿自己也是没有在主殿找着位置,才被打发来东偏殿的。
她开始时还有些得陇望蜀、心不在焉,但是奈何,碧夫人确实是个好人,她待人亲和没有架子,久而久之,常素儿也就踏踏实实地跟定了她。
虽与主殿那边总体相处甚安,但是中间总有几次,主殿那边有人故意找茬为难。诸如落灯这种小事,便发生了不少次。
阿碧不愿与人冲突,每次都选择了退让,可是常素儿看在眼中,心里却是不忿的:明明是同样的位分,凭什么你悦夫人就总要压我们夫人一头呢?
她心里攒了怨气和不满,这一次,也总算让她逮着了机会要去好好炫耀一番。
常素儿从阿碧的内库里取了山参等物,漂漂亮亮地包好了,带着几个婢女来到了南悦殿中。
若葭守在门口,见她前来,伸手拦住了路:“我们夫人刚刚歇下不久,素儿姐姐这是来做什么?”
常素儿不客气地朝她翻了一个白眼道:“我们夫人听说悦夫人身体有疾,特意遣着我来拜访一下。我现在代表的可是我们夫人的面子,若葭,你现在拦着我,是不是不妥?”
若葭假惺惺地冲她笑道:“这也不知是隔了多远的路,还得遣着素儿姐姐来看,碧夫人果然有心得紧。”
若葭的话说得刺耳得狠,常素儿一下涨红了脸,却又不好失了仪态:“我们夫人倒是想来,只是你也知道……夫人刚刚获宠,还是得好好地把身子留着伺候陛下的,与旁的吃干饭的闲杂人等,可比不了!”
若葭一下就变了脸色:“你说谁是吃干饭的闲杂人等?!”
常素儿张口就要与她吵起来。
寝殿的大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采薇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伸出手来,两个巴掌左右开弓,“啪!”“啪!”地甩在了常素儿和若葭的脸上。
若葭乖顺地退到了采薇的身后,常素儿捂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她:“你敢打我?!”
采薇轻蔑地望着她道:“我们夫人尚在病中,你借探病之名,在殿外呼呼喝喝已是罪该万死!我打你一巴掌又怎么了?”
“我是夫人遣来看望悦夫人病情的!”常素儿失控道,“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是么?”采薇轻轻呵笑一声,然后突然改变了口吻,学着常素儿的声音道:“‘夫人刚刚获宠,还是得好好地把身子留着伺候陛下的,与旁的吃干饭的闲杂人等,可比不了’,这句话,也是你们夫人叫带过来的吗?”
采薇这一句话竟是把常素儿的语气、声调学了个八九分的相似,乍一听,恐怕谁都分不出来。
常素儿霎时间吓白了脸。
采薇嫌恶地看着她道:“留下东西,你可以滚了。不然回头闹到上头去,你说的话,可就不是一个巴掌能解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