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時没有回头,他垂下脑袋轻轻一笑:“这个问题,等到夫人站在巅峰之时,我会告诉您的。”
……
南悦从太液池走回昭阳宫时,已经月正当中。
她身材娇小,一行一止在浓浓夜色中,都不甚明显。
南悦站在宫门之外,突然觉得里面热闹非常,人影来来去去,许多人高声低语,倒像是她们第一次搬进来时嘻闹的样子。
难道是采薇以为自己丢了,把事情闹开了吗?
她有些惴惴不安地探出头去,采薇正在宫门之内踱步,一瞧见她的身影,立马赶了过来,跪倒在她脚下:“婢子失职,请夫人责罚。”
她如此一声动静不小,但是宫内仍是热闹着,并没有人在此时额外关注门口的动静。
南悦虽然恼恨她一仆多主,三心二意,可是下午与田時一聊,心绪现下倒是缓和了许多。
她免了采薇的行礼,叫她起身,一头雾水地问她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在闹什么呢?”
采薇轻轻咬唇,脸色晦暗不明道:“是陛下来了,正在东偏殿里面呢……”
!!!
南悦震惊地一把攥住她的手,口不择言道:“怎么会呢?为什么偏偏是今天?陛下来昭阳宫可问过我没有?”
采薇轻轻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回来的时候,陛下已经进了东偏殿了。”
南悦望着不远处通明的灯火,想起那日自己趾高气昂地遣人前去落灯,只觉得讽刺非常。
日防夜防,还是叫阿碧比下去了吗?
采薇看她面色发白,紧紧地握住南悦的手:“夫人莫慌。陛下抽出时间,开始临幸后宫是好事情。今日去了碧夫人处,明日便能来咱们殿中。夫人到时候表现好些,一样能……”
“是啊,日子长着,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她勉强挤出笑容,整了整衣裳,将手放进了采薇手里,“咱们回去。”
这一夜对南悦而言,不可谓不漫长。
为了让她安眠,采薇特意嘱咐着熄了主殿之中的夜灯。
南悦躺在柔软的床铺之上。皇宫的床真的是太大了,不像她在塔袒时睡的小竹床,一伸手就能摸到边沿。她伸出手去,所触及的每处都是冰凉柔软的被褥。
南悦睁着眼睛,扒住被沿,望着头顶无边的黑暗,想象中的鬼魅魍魉不断地在脑海中涌现。
那些可怕的东西仿佛蛰伏于暗处的肮脏污秽,不知何时会挤到她的梦里去。
南悦,突然很不想睡觉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她凭着记忆,摸黑找到自己窗边午歇的寝榻坐下。
然后伸出手,将紧闭的窗户扒开了一丝缝隙。
东偏殿的光透进来,许多人影在殿边攒动不停。不知是不是幻觉,南悦仿佛还听见了男人和女人相谈甚欢的笑声。
而自己这边冷冷清清,仿佛就只剩了自己一个人。
她的心底里涌起不可自抑的失望和落寞。
南悦的脑海中不停在想:明明是靠着我,阿碧才能进宫啊……为什么现在是这个样子?是我在大殿之上太过锋芒毕露,表现不好吗?是我不够好看吗?还是阿碧……使了什么下作狐媚的手段呢?
她把脑袋埋在双膝之中,一时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从前什么时候也有过同样的感受。
然后,她突然想起,哦,原来太古哥哥也曾经这样对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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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曾经说:南悦,你没有自己想象得重要。并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喜欢你。
他说这话时,正往瀚噶湖边的大石头上晾着湿哒哒的衣服。
太古是塔袒部族长的儿子,是既定代下一任族长,他长相英俊,为人正直,受人喜爱、尊敬,与他适龄的姑娘,同他说上一句话便要羞怯好几日。
但是他,却是唯一一个,对族中如公主一般的南悦不屑一顾的人。
他不喜欢南悦的娇气和作劲,他对这个优越感十足的麻烦姑娘非常不屑。
但他喜欢温柔体贴的阿碧,哪怕她是族里地位最低微的侍女之女,哪怕她要日夜浣衣、干活,小小年纪便有一双沧桑粗砺的双手。
南悦恼怒于他的无视,更憎恶他总是偏心那个并无任何特别的阿碧。她想了许久,费心心机琢磨了一个法子,想着要给他一个教训。
那一日,也是秋天。南悦找准了时机,把一只鞋子丢在了湖边,小小的身子往瀚噶湖边巨石的石缝里一藏,果然不久,就被常来湖边洗洗涮涮的阿嫂们发现了。
她们惊呼一声,找来了太古。
如果不出意外,身怀异能的南悦必然就是下一任的问妗,她的重要性在塔袒一族无可比拟,没有任何人能够承担她出意外的后果。
南悦远远地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和抖如筛糠的身体,心下十分快意,正打算再躲一会,再出去。
然而下一刻,太古已经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那是深秋时节,又是夕阳下山的时候,湖水冷得厉害,只需片刻便能将人冻僵硬。等到四肢彻底麻木,那便是想出都出不来了……
南悦知道害怕了,她一边哭着叫“太古哥哥”,一边出了石头也对着湖里跑了过去。
冰冷如刀的湖水刚刚没过她的小腿,已经有阿嫂提住了她的衣领,将她带了出来。太古紧跟着上了岸,他浑身湿透了,嘴唇青紫,浑身哆嗦个不停,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或是两者皆有。
他的黝黑的眼神那样冰冷,像是一把刀扎穿了南悦的心肺。
夕阳落山,黑夜慢慢聚拢而来。诸人渐渐散去,而南悦期期艾艾地守在太古旁边不肯走。
“我的鞋子被湖水沾湿了,放在旁边晾一晾。正好那里有块石头,我爬上去睡了一会才没有听到阿嫂们唤我。太古哥哥,我不是故意的……”南悦嗫嚅着说着早就编好的故事,可是这一句不是故意的,即便是脸皮粗厚如她,却也是心虚不已。
太古没有说话,他把湿衣服脱下来,平平整整地搭在石头上。他背对着她,身姿那样高大又挺拔。
他说:“南悦,你是什么样的人,整个塔袒恐怕没有人比我看得清楚。”
“你没有自己想象得重要,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