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春兰今儿来过了。”太后见皇帝一来便有些不耐烦地喝着茶,主动开口说话,“皇后已经有身孕,三个月了。”
皇帝嘴里一口茶险些喷出来,自己竟浑然不知:“真有这事,儿臣竟不知情?”
“你这几天净顾着那郑氏,怎么还会有心去关照皇后身子?”太后语气里带着责备,“你要少去长春宫些,就不会出今天这档子事,还是春兰跑来告诉哀家,哀家才知道。”
“母后说的是,儿臣知错。”皇帝嘴上这么说,心却认为太后向来喜在后宫指手画脚,这王皇后便是继位不久太后亲自挑给自己的,所以只是相敬如宾,更多时候是为让太后满意。如今难得有心仪的女子,又因种种被指责,他心里是不服气的。
“你若真喜欢,也等两年,人家年满十六了,再怎么宠就是你自己的事儿。可是年未十六就盛宠,不合规矩不说,她或许也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儿臣知道她不会。”皇帝一脸笃定的神色。
“你知道?你怎知道?你才认识她几天?你这是因杀了她父亲郑承宪而感到有愧,所以对她多出些情分来,可别被此蒙蔽了。”皇帝的头埋了下去,太后也不管,继续说着:“帝王家最忌讳儿女情长,谁能给你生个皇子,谁才是最要紧的。”
“儿臣知道了。”皇帝声音透着些不耐烦,“母后,郑父之事,以后不要再说了。”
“哀家知道,郑承宪是能接近张居正的最佳人选,是皇帝扳倒他一颗重要的棋,所以杀了他,找人代替,本都是算计好的。郑梦境一旦入宫,就与她郑家毫无关系了,从此她便是后宫的女人,你今日召她侍茶,看着只是侍茶如此简单,你可知这事要让后宫多少妃嫔内心不平,又让皇后内心有多不平?雨露均沾,后宫祥和,趁你未宠她至深,哀家先把这话说了。”
“儿臣知道了。”皇帝变得失落,不是因为太后说进心里了,而是放不下对梦境愧疚之情。
这一切只因皇帝十岁登基,而张居正作为内阁首辅,又是皇帝的先生,这九年来,清仗田地,平定西南。他主持一切军政大事,功高盖主,只手遮天,朝野上下诸多党羽,皇权因此岌岌可危。
一年前,太后告知有位名叫郑承宪的人,写了本歌颂张居正的书,并主动请荐于张居正,没想到张居正竟对他有几分赏识,正准备见。太后得到皇帝授意,便杀了郑承宪找人代之,以此安插在张居正生边。
当时皇帝只知郑承宪有女正准备嫁出去,便想等其女出嫁之时杀了他。可他没料到女儿没嫁成,跑街上来,冯宝急中生智以带她入宫为由没让她知道真相。皇帝原只想让她在宫里安稳过完一生就好了,可没想到自己看她第一眼就深陷其中。
“皇帝,你听哀家说话!”太后见他心不在焉将嗓门放大,“还有这秦氏下毒的事。如此明显的争宠,如此诡毒的心肠,你当时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儿臣想着死了个宫女而已,查来查去闹得后宫不宁,便听了秦氏之言不查了,是儿臣的错。”
“宫女也是你的人,也不能一条人命都不顾了,哀家听说那宫女有个妹妹,也在长春宫,你就把她赐给哀家吧,省得再经历些污糟事来。”
皇帝告诉太后已把翠芳赐给梦境,可是太后一听更是执意要翠芳,皇帝争执不过,只好答应,不过也抓着时机提出来封梦境美人的事,幸好太后同意了。
说了这些话,太后说起正事来:“那位‘郑承宪’可还应对自如?”
“很好,张居正没有疑心,他也老了。”
“大明的江山,终究是姓朱的,有的树长得太高太盛,就得连根拔起了。”
“党羽众多,不到关键时刻也不能轻举妄动,”皇帝打了个哈欠,发现自己一天未得歇息,已经累得不行,“儿臣有些困倦了。”
“去休息吧,别忘了去看看皇后,好生安抚。”
皇帝听太后的话到皇后宫里,见皇后晚膳时间未到便已睡了。春兰回他,皇后有了身子体弱,今日又劳累不已,早早睡了。皇帝心生愧疚,立刻吩咐冯宝,领太医过来看看,又往景仁宫添置了许多东西,这才回殿。
入夜了,冷宫里一片静寂,常年无人照管的树长得东倒西歪,像是鬼怪张牙舞爪。看守的太监只送来些冷饭,难以下咽。秦香湘遍体鳞伤,这才细细回味梦境的话。
那日还是淑女的秦香湘受了皇后委屈,回宫便使出这一计,毒是她下在汤羹里的。翠芳和翠兰进来之后,她挑了翠兰过来,活生生将汤灌入她口中,却是翠芳帮着按住翠兰的。
翠兰死后,翠芳发誓不会说出去,之后她承宠数天,翠芳却告诉她,梦境正筹划着告发她,且掌握了证据。秦香湘听后觉得大不好,尤其皇上对梦境显然念念不忘,两年后她十六了,定是荣宠。秦香湘害怕这事情发生,恨翠芳许多天过去才告诉她这事,心头一火就打了翠芳。从那以后,翠芳总做错事情,打破碗碟,说错话,总是惹秦香湘生气。现在想来,她被打骂时候如此甘愿,太过蹊跷。
这之后秦香湘便坐不住了,她起初只想梦境不得宠便可,所以皇上每每来,她都要想方设法去找梦境麻烦,逼她出长春宫去别处。心想着见不着或许皇上慢慢就忘了。可是有一日,翠芳告诉自己,她打听到前几日,皇上得了七匹苏州进的上好布料,皇上三匹,皇后三匹,剩下一匹给了梦境,是那日冯宝亲自给她送去的。当时她见着,梦境却说只是寻常布料,这样刻意隐瞒,看来是早早就防备她了。翠芳这话令秦香湘终于下决心想除了梦境。现在想想,原来翠芳当天由着梦境给自己换衣物,是每一步都算好了,如今自己落得如此下场,她翠芳却成了宫里人尽皆知的可怜人。
月光透过树影斑驳照在秦香湘身上,她拿起玉坠,月光下这坠子翠得发亮,这是父亲曾经自己给母亲做的小玩意,本身不值几个钱。她本是寻常人家女儿,父亲是个地方小官,娶了二房,待她母亲并不好,总是拳打脚踢。也是听了二房的话,不治她咳疾,害她终究死去。她曾以为入宫便是出头之日,想着荣华富贵,想着盛宠不衰。可是后宫美貌之人如此多,她的美貌在此根本无用。她也不愿就此沉下去,她想赢,想有天爹爹来,跪在地上求她办事,就像当年她总跪着求爹爹不要打娘一样。可是事与愿违,太想赢又太怕失败,反倒被人利用。
冷宫的门幽幽地开了,翠芳缓缓进来:“小主,翠芳来为小主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