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身份,即便身后是空白,也会拥有一个名字。
而有人可以在认出你时,叫出这个名字!
殷莱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到不安,她害怕归于虚无的那个时刻来临,当竭尽全力改变时,才发现那个时刻还是不可阻挡地到来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可嗓子这时仿佛失了声。
是啊,她该说什么?一个出现比从石头里蹦出来还莫名奇妙的人格,能说什么?
严铮把水壶放回料理台,地上积了一滩水,好在没有流动到别处。
从刚才开始,他目光就凝在她脸上,心情越发沉重,只能尽量克制着情绪,扣住她手腕往阳台处走。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在踏入阳台的隔门时,殷莱停下来问。
严铮松开她转身面对面,看着她平静又落寞的面庞,很久没有说话。
她望着他深邃静谧的眼眸,又问:“不只是这具身体,就连身份我现在也要抢走,是不是很生气?”
他喉咙有些发干,吞了吞喉才稍微恢复了些,只是说:“这不是你真正想知道的。”
“你很了解我?”殷莱立刻接话,同时走近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知道多少,就要那么轻易地选择站在方淼那一边,你告诉我?”
她看他的眼神急切而又愤怒,却根本没有收回的意思。
严铮用平静的眼神直视她,坦然道:“你的痛、恨,我一清二楚,为什么要选择方淼?因为你的愤懑不是让她消失的理由。”
殷莱顿时所有的表情都僵硬在脸上:“那我呢?当方淼自诩勇敢地面对那些事时,我就不再有利用价值,只能乖乖沉睡?”
说这些话时她早已热泪盈眶,身体依然绷得僵直,像个战士在固守自己最后一片领地。
“一直以来我多希望有个人能认出我,那时你出现了,我以为我会是被上天眷顾的那一个。如今看来,你就是方淼最后插在我胸口上的那把刀!”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严铮的脸上都显露出一种无力的情绪,他克己地伸手,轻轻抱住殷莱。
不管她如何挣扎,他都可以轻易搂住她,直到她平静下来为止。
胸前的衣襟在顷刻间被滚烫的眼泪浸湿,她哭了,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没有一点声音,是压抑隐忍的哭泣。
“为什么必须要别人爱呢?”严铮垂下眼轻轻说道,“就算是人格,也要学会爱自己。”
殷莱吸了吸鼻子,推开他后退一步,即便很留恋这个怀抱,可现在的她理智犹在。
她泪眼朦胧:“爱自己……在被别人伤害时却无法反击,就连恨都不能,又要怎么爱?”
殷莱偏过头自嘲地笑:“对你们这些人包括方淼而言,总以为有什么不幸中的万幸。”
“不幸是闹出了人命,万幸是还有重头来过的机会。事实呢?不幸就是不幸,她以为的万幸,是建立在我的不幸上。”
“这样的你们,怎么会懂我的心情?”她歪头靠在门框上,整个人显得消沉落寞。
并不是嫉妒和不甘,她只是很想狠狠给过去一刀,就当是给自己一个了断,然而这一刀被阻止了。
殷莱是半夜开车走的,她也没想到去哪,只要能逃离那个记忆就好。
车子一路开到A市边缘地带熄火,所有强撑的坚强骤然间荡然无存,殷莱脱了鞋蜷缩在驾驶坐上,双臂环抱住自己,那种进退不能的感觉狠狠攫住她,以至于整个人要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脆弱狼狈。
最近天气转变,冷风穿过窗口簌簌地往进吹,她把自己紧紧地拢作一团,那深藏在脑海中无形的痛苦几乎让她紧绷的意识神经趋于断裂,恐惧和无助像傍晚涨潮的潮水愈演愈烈,脸上的表情却仍是隐忍克制。
“你的痛、恨,我一清二楚,为什么要选择方淼?因为你的愤懑不是让她消失的理由。”
严铮的话回荡在耳边,从未想过他的话可以把她逼至如此境地,不止痛苦,甚至下一秒就可以让她死去那般,是这世上于她而言,无以复加的痛苦。
殷莱表情凝结在一块,在呆滞一瞬后,她抱住头,低吼一声,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苦痛,痛得她恨不得从脑子里挖出那些伤痛的记忆。
“为什么就算是这样,他都向着你,为什么?为什么……”她嘶声质问,不断和意识里那个声音较劲。
外面下起了连绵不绝的雨,两边的树木一片萧索之色,正在流动的空气是比寒冬还要冰凉几倍。
冷风像浸了毒的利刃刺在殷莱的每一寸皮肤上,两种意识的挣扎较量,此刻仿佛将她一身力气抽去,整个人仰躺在驾驶坐上,面如死灰,浑身仍在发抖。
“爱情的力量可这真是伟大,能让你冲破我的压制,我呢?”
她木讷的说着,轻轻阖上眼,两行清泪顺着流下来。
又一次经过大雨的冲刷,整个城市明亮干净,在这一天,吴泽带着未婚妻去祭拜自己的父亲——吴勒。
磕过头,吴泽牵起女孩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笑容却未达眼底。
“爸,我要结婚了。”他冲着墓碑上的遗像,摇了摇两人牵在一块的手,“舒颜是李叔叔的女儿,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介意的。”
李舒颜转头看他,“真的吗?我妈说是不会参加我们的婚礼,叔叔……”她看向那张遗照,“他真的会祝福我们吗?”
“当然,我爸还在的时候,我就向他提过你,他很满意你做他的儿媳。”吴泽摸摸女孩头顶,笑得温柔。
祭拜完,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出走,吴泽正笑得开怀,视线不经意的一转,迎面看到了熟人。
待到双方走近,他客气叫人:“方律师。”
方淼颔首,先是扫过他身边的女孩,接着说道:“今天天气不错,我来祭奠一下吴先生。”
“我们也是刚刚祭奠完。”吴泽了解地点点头,脸上换上一层歉意之色,“那天贸然去找您,还做出那么冲动的举动,我很抱歉。”
方淼公式化的笑笑:“没关系,小事我向来忘得很快。”
“那方律师明天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当然。”
她回得痛快,吴泽再没有说别的,带着人走了。
身后,方淼慢慢收敛笑容,眼神淡漠凉薄。
墓碑前还放着吴泽带来的白菊,方淼把自己的那束放在旁边,看着那张带着笑容的灰白照,瞳孔渐渐紧缩起来。
“为什么一直喊冤的你,会在终审开庭前,承认起诉书上的全部指控呢?”
这是方淼解不开的疑惑,更是她一块心病。
吴勒明知,一旦杀人罪名成立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又为什么选择自己担下一切责任。
心脏病发死亡,又有什么隐情吗?
方淼摸着手指骨节,不紧不慢:“相信应该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她走出墓园,上车后先给孟朝歌打了一通电话。
“淼淼?真的是你吗?”孟朝歌试探性地问。
“是我。”方淼肯定回答,视线聚焦在前方那辆不时晃动的劳斯莱斯上:“帮我准备一套礼服,结婚请柬在我办公桌下第一个抽屉里面,把这些一起送到我待会儿发给你的地址上。”
孟朝歌很会抓重点:“你要去参加吴泽的婚礼?还有你这两天都不来律所了吗?”
“是,目前我也没有接新案子,所以工作的事你不用担心,按我的要求做就行了。”
“好。”
安排好这事,方淼发动车子离开,当经过那辆劳斯莱斯时,车上一个衬衫敞开的男人抬头,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下一秒就被一条纤细的胳膊环住脖子,挺起的上半身被拉倒,车子再次晃动起来。
“你怎么回事,这都能走神?”
“没有,我是觉得刚才那人有点眼熟。”
“女人?”
“我没看清啊……瞧你又吃醋,看来我得给你好好安安心了。”
结束通话,孟朝歌看向旁边面色沉重的严铮,斟酌道:“是淼淼没错,只是她很奇怪,好像是在准备一个我们不知道的计划。”
严铮垂着眼眸沉默下去,就听到孟朝歌又说:“假如淼淼真的都想起来了,那她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行为?”
听言,严铮右眼皮跳了几下,片刻后,他语气坚定的回答:“不会,以前或许不能确定,现在她可以处理好这些事。”
孟朝歌叹了口气,心里默想:真不会出什么事才好。
这时手机震动一下,方淼发来一家酒店的地址。
“那我先去律所取请柬,礼服就由严医生你去选吧。”
严铮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刚准备开口,孟朝歌就替他说了。
“严医生是不是还不清楚淼淼的size?”
“……”
孟朝歌晚上把东西送过去,方淼开门放人进来。
“淼淼,你可不要说你真的只是单纯去参加婚礼。”孟朝歌坐在床边,架势像在盘问人。
方淼并不说话,低头把礼服展开。
孟朝歌识相地不问了,“礼服是严铮给你选的。”说完她就静静地看着她。
手下动作一停,方淼情绪低迷下去,几秒后神色如常的问:“他有说什么吗?”
“他说,他想对你说的话,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方淼强忍下心底翻涌的心思,缓缓伸手继续去展开那礼服,当衣服完全展现在她眼前时,那张白色的卡片也显露出来了。
莫名的,眼眶发酸,眼前就被一层水雾遮挡。
“既然东西送到了,那我就走了。”孟朝歌起身,看着方淼单薄的身影,不忍嘱托:“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但一定不要用伤害自己作为代价。”
客房门打开又关上,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
不知为何,在展开卡片时方淼迟疑了,大概就是在这最为脆弱的敏感期,她失掉了勇气,不管是面对周围人,还是面对这个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人。
夜深时,严铮还在书房里坐着,桌上放了律法专业书。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需要从这些事物中,找寻一个人的影子?
这一夜满天繁星,星河璀璨,严铮立在窗边孑然一身的姿态,时间过去很久,久到他的背影僵硬到落寞。
一晚上他都在等一个电话,就当他打算放弃时,手机屏幕终于亮起来。
接通时,方淼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还没睡吗?”
严铮“嗯”声,音色沙哑:“在等你的电话。”
话毕,他似是轻笑一声,方淼还未来得及听清,就听到那头传来温软了几分的话语:
“礼服喜欢吗?”
问及礼服,方淼下意识轻触下近在手边的黑色长裙,抿起的唇角微微上扬。
“喜欢。”
严铮还在看夜景,眼里已然噙了几分笑意:“那卡片呢?”
“也看过了。”方淼心中动容,开口却轻描淡写:“你的字,很好看。”
电话里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连带着过儿的风声都停了。
以为是他有情绪了,方淼正琢磨着怎么怎么把话圆回来,那低沉温厚的声音便在此刻落回耳畔。